中国人的无情

中国人的无情

（《保印说国民性》）

曹保印 

导读：在是否设立婴儿安全岛的问题上，我们到底是将追究遗弃者的责任放在首位，还是将保护孩子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这是道德的选择题，也是价值观选择题，还是文明选择题，更是人性和伦理选择题。你的选择，呈现着你的价值观，你对生命的态度。

亲爱的网友，欢迎收看《保印说国民性》！在本期《保印说国民性》中，我给大家聊一下“中国人的无情”。

中国人究竟有多无情，在最近的一系列新闻中你就可以看到。什么新闻呢？就是广州的弃婴岛临时性关闭。针对这个话题，很多媒体都在讨论，有支持弃婴岛临时关闭甚至永久关闭的，也有反对弃婴岛临时关闭更不用说永久关闭的。我就是反对派，坚定的反对派：弃婴岛不但能关闭，而且必须迅速在全国范围内扩大规模。

无论是在电视节目中，还是在电台节目中，我都坚定地表达了反对临时关闭弃婴岛和永久关闭弃婴岛的做法。不过，从媒体上看到的观点性信息，我却十分悲哀地发现，支持建婴儿安全岛的人并不是太多。相反，反对建婴儿安全岛的人却比比皆是。

婴儿安全岛该不该建？这样的一个话题，在当今中国居然能够成为一个激烈辩论的话题，让我感觉无比悲哀。

也正是从婴儿安全岛该不该建这场讨论中，我看到了中国人国民性中的无情。这种无情竟然达到了对生命可以极为冷漠的地步。比如，那些反对建婴儿安全岛的人说，如果建了婴儿安全岛，那就是在纵容遗弃婴儿的现象。这种纵容是对生命的蔑视，是对那些犯法、犯罪行为的支持。表面上看，这样的说法似乎有道理，但是，如果你再冷静想一下，就会发现，这种观点真是既无情又冷血点。对，如果父母遗弃自己的孩子，当然应该受到道德谴责和法律追究，可问题在于，如果不建婴儿安全岛，那些铁了心要遗弃孩子的人，他们会把孩子遗弃到什么地方呢？

从新闻报道中我们可以知道，从人的常识心理我们也可以推测，他们必然会选择将孩子遗弃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只有这样，他们的遗弃行为才不会被发现。可问题在于，这种遗弃行为固然不容易被发现，但是孩子的生命是不是受到巨大的威胁呢？看以往的新闻报道，我们就可以清晰知道，在设立婴儿安全岛之前，有一些人遗弃孩子的方式和地点是河道、桥下、荒郊野外、公共厕所、垃圾筒……诸如此类。当孩子在这些地方被遗弃，他们的存活率自然极为低下。

设立婴儿安全岛之后呢？短时间内，广州的婴儿安全岛聚集了两三百个孩子。可问题在于，这两三百个孩子的存活率，是不是大大提高了呢？我们当然不提倡遗弃的行为，可是当遗弃的行为已经发生，我们是不是要首先考虑保护被遗弃孩子的生命？我所说的中国人的无情，就是对待生命的无情。我们到底是将追究遗弃者的责任放在第一位呢，还是将保护孩子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呢？这是一道选择题，一道道德的选择题，也是一道价值观选择题，还是一道文明选择题，更是一道人性选择题。你的选择，就呈现着你的价值观，也呈现着你对生命本身的态度，呈现着你的有情或者无情。

如果你选择追究遗弃者的责任为第一位，那么，显然就将生命的位置放得非常低，因为在你看来，生命本身不重要，追究伤害生命者的责任才重要。显然，这是非常荒唐的逻辑。因为在生命面前，在需要争分夺秒抢救的生命面前，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暂时搁置。也正是因为这样，婴儿安全岛才需要在中国落地。还有一些人说了，孩子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因为有了婴儿安全岛而得到保障，但这不就恰恰纵容了遗弃行为的大爆发吗，不就是纵容了那些无聊的父母可以更放心大胆地去遗弃孩子吗？将孩子放在婴儿安全岛上，有吃有喝有照顾，比家里的条件还好，肯定就会有更多的人选择遗弃。出于这种遗弃想法的父母有没有？有，肯定有。但是，这样的父母又有多少呢？哪一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谁又愿意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轻易遗弃？

事实证明，发生在广州婴儿安全岛上的故事，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悲剧。什么悲剧呢？被遗弃在婴儿安全岛上的孩子，全部患有这样那样的疾病。你可以说，有病就治，可问题在于，治病要花钱，病得越重，花的钱就越多，而对普通家庭来说，又能够有多少钱去救自己的孩子呢？就算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恐怕很多普通家庭也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

说到医疗费昂贵，我无意于去批评医院，因为很多疑难杂症确实需要动用非常多的医疗资源，确实需要支付比较昂贵的治疗费用。这样的一个难题摆在家庭面前的时候，它再次成了一道选择题。一边是整个家庭因为这个病孩子的出现而倾家荡产，一边是遗弃孩子之后，可以让家庭从崩溃的边缘得到解脱，至少能正常生活下去。怎么选？当然有人会说，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得救孩子。可是我要问了，如果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之后，依然没有钱继续救孩子，你该怎么办呢？是跟着孩子一起死去，还是将孩子放在婴儿安全岛上，由政府来照顾呢？    这个时候，你还会不会说这道选择题很简单？

所以，当很多人将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上，对那些遗弃有病孩子的父母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想提醒大家思考的问题在于，我们的这种无情有多少是出于无知呢？一个最简单的常识是，孩子是谁的孩子？当然很多人会说，孩子当然是父母的孩子。没错，是父母的孩子，是家庭的孩子，但孩子同样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孩子。一个家庭确实应该负担起抚养孩子的义务，可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就不需要对自己的小公民负责吗？我们总爱打这样一个比方，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是家里的小太阳。你看，对抚养孩子，“小家”和“大家”不都同样有义务吗？如果一个家庭对孩子无力抚养的时候，国家、政府和社会要不要接过接力棒，让孩子的生命得到延续，健康得到保障？因为你所拯救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家庭。花朵遇到了危险，无论是小园丁和大园丁，都必须承担起照顾的责任和义务啊！

毕竟，和整个国家、社会、政府的力量相比，家庭的力量无论有多大，也都一定是弱的。而我们只所以要成立政府，要纳税，要尽各种公民的义务，其目的就是让政府在公民危难的时候，像一把伞又像一个盾牌那样，下雨了，政府这把大伞为咱们挡住雨；冰雹来了，武器来了，政府这一个盾牌就是一个坚固的安全线，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而我们纳的税组成并养活了军队，又是一面更加坚固的盾牌。我说到这里，你也就应该明白，在孩子面前，家庭并不是具有全部的抚养义务，相反，在必要的时候，政府却应该承担全部的义务。这个时候，政府所做的事情，只要是对孩子好，我们都应该支持而不是反对。

所以，婴儿安全岛的设立是一件好事，大好事。它说明，我们这个国家和政府正在替自己的花朵着想，正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手段来呵护每一个脆弱的生命。它愿意拿出纳税人的钱来为纳税人做事，这不值得鼓掌的吗？为什么还要去反对呢？我明白，有一些人可能会说，如果政府支持这种遗弃行为，就会使人民的道德水平更加滑坡，让很多人更加不知廉耻，做出各种丑恶的遗弃行为。的确，遗弃孩子是道德低下的行为。可是，高尚的道德究竟该怎么建设呢？空喊建设道德的口号，能奏效吗？

我来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曾经，因患白血病而且被遗弃的儿童非常多，兔唇儿童被遗弃的也非常多。这个时候，你可以对那些遗弃孩子的父母说，你是没有道德的。但是，随着国家将白血病列入大病医保的范围，血液病患者做透析还可以免费，于是，一夜之间，因为患白血病而被遗弃的孩子数量越来越少。当一些民间公益和慈善组织免费为兔唇儿童做手术的时候，也还是在一夜之间，这种因为兔唇而被遗弃的孩子数量，也是直线下降。难道说，这些孩子的父母的道德水平，一夜之间就提升了N多个百分点吗？难道说，他们一夜之间就从昨天的禽兽，变成今天的有道德有良知的人吗？问题恐怕没这么简单。

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但凡有一线希望，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不会做出遗弃孩子的事情来。毕竟，人类社会不同于自然社会。在自然社会中，如果刚生下来的胎儿身体不好，不能够适应大自然的残酷竞争，确实会被父母遗弃。可是，那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而人类社会是有文明、讲法则的，人类社会也有彼此相扶持、相辅助的义务。人类社会之所要要组成政府，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安全保障。

因此来说，一旦出现了种种违背道德的事情，我们都需要去想一下，人们的道德为什么败坏了。是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还是由于种种外界的生存压力，让人们不得不放下道德，而去追求野兽化生存？当一个人退化为野兽甚至禽兽不如的时候，我们固然可以去追溯其个人的原因，但假如是一群人都从人退化成了兽，甚至禽兽不如的时候，这一定是我们社会中的某一部分发生了病变。假如我们不能够对症下药，而仅仅只是给这些人予以道德谴责，那只能是断箭疗伤。表面上看，问题解决了，而实际上后果越来越严重。这也就是我一再强调的，如果你不设立婴儿安全岛，那些父母也还是要遗弃孩子的话，那么孩子就处在危险的境地。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正在看节目的你是不是明白了，在中国人国民性中体现的这种无情，恰恰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而是有着极为深刻和复杂的因素。包括对于儿童本身，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观念中，也一样存在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你看看历史中儿童的命运，你就会发现，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儿童的权利得到保障，人们开始意识到以儿童权利为中心，是社会进入现代之后才有的文明，而且还是最近这些年的事情。比如，在古代斯巴达这样一个国家和历史时期，如果生下来的是体弱多病的孩子，那么斯巴达人就会把孩子直接扔下悬崖，以此挑选、培养身体力壮的战士。你看，这是多么残忍。而在我们的历史中，像郭巨埋儿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被列入了二十四孝，这种价值观又将儿童视作了什么呢？个人的私有财产。对私有财产，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在不久以前，孩子在家庭中也是没有地位的，也同样是成年人的私有财产。所以，很多父母会习惯地说，这是我的孩子，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管不着。这种把儿童作为私有财产，等同于小猫小狗的文化观念，也是造成弃婴大量出现的关键性原因。

所以，面对弃婴岛这个现象，我们不仅要去解剖社会保障制度不够完善的病因，也同样需要从文化的角度，去解剖我们的传统文化甚至整个人类的传统文化中，究竟有多少属于需要被抛入历史垃圾堆中的东西。因为只有将儿童的权利最大化，只有尊重儿童的生命权、健康权，人类的整个文明，中华的整体文明，才有可能向前推进。一个视孩子为“东西”、为私有财产的民族，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提高文明素质。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弃婴岛问题上呈现出来的中国人国民性中的无情，不止是中国人的道德水平低下，中国人国民性的无情，还在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无情和社会制度保障的无情。什么时候你认清了这一点，懂得了这一点，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学会去改变，去推动，而不是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点婴儿安全岛，激烈辱骂那些被迫遗弃孩子的父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很多的人也才能联合起来，去改变这种非人性、非人道、非文明、非道德、非法治的东西。当发现了这些无情的根源，并且努力解决了它，这才不仅会让个人变得有情，也会让整个社会变得有情，还可以有效监督权力拥有者手中的权力，让权力真正为老百姓用，而不是为权力拥有者自肥创造便利条件。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该认真想一想，在婴儿安全岛的问题上，你究竟应该怎么做。在我看来，恐怕还是要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婴儿安全岛成为文明之岛、尊严之岛、道德之岛、伦理之岛、法治之岛、责任之岛、人性之岛，成为日益荒漠化的中国社会中的一片片拯救尊严、拯救道德、拯救人性、拯救伦理、拯救法治、拯救责任、拯救人性的绿洲。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正是因为我们有了这一片片绿洲，我们才有希望过上文明而富有尊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