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的故事(23)东大街的《水浒》

《水浒全传》最后一册很不讨我喜欢。招安之后,梁山英雄渐次阵亡、归隐、散灭,小小的心里盛不下这样的悲情。尤其是鲁智深和武松之死,太令人伤怀了——他们本该是不死的英雄啊。一度我很憎恨为什么是《全传》,还

跟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接触四大名著,是从连环画开始的。其中最有名的一套当属63册的《三国演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五六十年代出版。当时如果能拥有一套《三国演义》,我的天,相当于现在的小孩用着IPAD AIR再加上耐克鞋和魔声耳机、宝马自行车?

书摊上的散本而外,我见过整套。富顺的新华书店连环画门市部是没有的。那已经是小学五六年级回成都的事了。重庆的表舅来蓉,住在我家,他带了一个纸盒,是全套的《三国演义》连环画,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印刷了。可惜,这书他是买来送给一位朋友的小孩的。

那一夜我如入宝山,翻翻这本,又看看那本,簇新的,散发着油墨香味。表舅看我实在喜欢,就说,要不给杨早留下吧?那边我再买。老爹自然一口拒绝,这套连环画当时售价似乎是二十多元,半个月的工资,可不是用来哄小孩的——表舅那份礼大概有别的目的,不过我不知道。

富顺和成都的家里都没有《水浒传》,可是姨妈家有,而且是四册一套的《水浒全传》。那时姨妈家还在东大街,假期我会去住上几天,除了跟着小表姐疯玩,就是看这套《水浒全传》。

东大街的房子是老式的大院,厕所似乎也在街口,院子里有一个机压井,一个大院的人都用它打水吃。姨妈家在二楼,木板咯吱咯吱响。我后来看《七十二家租客》还有《功夫》,就会不期然地想起东大街这个院子,那个压水的井给我印象太深。

而二楼的住户分列两边,中间是一块在小小的我看来颇宽敞的公用露台,人多的时候吃饭乘凉都在这里。几只猫跑来跑去。坐一把竹椅在这里看书,阳光好的时候大家都往栏杆边移动。比较奇怪的是,我日后读《红玫瑰与白玫瑰》会想起这里。

读书的回忆是整体的。不仅是书里的内容,书的开本,装帧,厚薄,连读书的环境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三国演义》一定是后街老屋的窗下,外面小院里有孩子的嬉闹声,邻家的录音机里放着朱逢博的《乡间小路》。“蓝天佩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小时候听不太懂,仍无端觉得很美。转天在学校里听同学唱“走在香港的柏油马路上……”又享受一次消解的快乐。

《水浒全传》则浸满了东大街的气息。我是姨妈家的小客人,也就成了整个院子的小客人。大家对待我都很和善。童年的眼睛里看不见邻里的纠纷与摩擦,只会逢人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爷爷奶奶。别人在看什么,走过去问一声,就借来看半个下午。我最早看到八十年代风靡全国的《右江文艺》也是在东大街,上面有法制传奇,武侠凶杀,尼姑被强奸复仇记,大盗父女乱伦,甚至还完全不加说明的选了一段《倚天屠龙记》王盘山试刀的片断,很让我长见识。这些乱七八糟读物在亲友家可见不到。

姨妈家还有一套《红楼梦》连环画,戴敦邦的名作,姨妈、妈妈都说“画得好”,我可不觉得,还是《三国演义》《兴唐传》的工笔细描更亲切,何况故事也诱人得多。

跟读《三国》一样,《水浒全传》最后一册很不讨我喜欢。招安之后,梁山英雄渐次阵亡、归隐、散灭,小小的心里盛不下这样的悲情。尤其是鲁智深和武松之死,太令人伤怀了——他们本该是不死的英雄啊。一度我很憎恨为什么是《全传》,还不如残去一本,至“一百零八大聚会”就终结——我隔着时空与金圣叹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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