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得卖

胡同学美术史出身,平日很和气,像个生意人。业余书店大宴之后,我都回家了,正往床上奔,手机响了,胡同在那头,带着酒意。

如果你要我在#耍朋友#里选“哪一个最离不开”,我大概会选布衣书局。好吃的懒人富顺菜,好喝的雅债红白茶,好耍的读易洞两公婆,好看的胡字设计,都是生活的奢侈品——用启功的话说,是“老虎嘴上的胡子”,有呢,老虎更威风,没有呢,老虎还是老虎。

至于1217阅读邻居什么的,更是吃饱了饭撑的,呒啥相干。

咦哩?有人说了,布衣书局是卖旧书的唉,未必不是奢侈品?喔吙,说起来辛酸。2006年任远造访寒舍,这位数学硕士哲学博士掐指算了一通,认定我家每本书的存放成本是5元钱。这八年下来,一场抗战打完,每本书存放成本应该涨到十五二十元了吧?

所以我留着布衣书局,不是为了买书(也买,少点儿),而是为了卖书。有了布衣,我才能在下单时豪迈地告诉忧心忡忡的老婆:“怕什么!大不了看完卖给胡同!”

托我有日记强迫症的福,我能准确地说出与胡同初识的日子:2004年5月15日。缘起也是因为卖书。

那时玩孔夫子旧书网正上瘾,天天搜索呀竞拍呀不亦乐乎,当学生没啥钱,更重要的是没地儿——跟老婆蜇伏在北大已经拆掉的25楼一楼的宿舍中,10平方米的面积摆了一张1米5的大床,一个大衣柜、一个小衣柜,两张电脑桌,两张电脑椅和四个图书馆淘汰的铁书架。话说到这份儿索性致一下青春,发个当初的分布图:

看着旁人在孔网论坛上吆喝卖书热闹,也检点出了三十多本书,放到论坛上卖。那时我还在万科周刊论坛当“读书者说”的版主(绿茶也当过一阵子),有个坛友叫子野,要了七八本。大家都在北京,邮寄太不划算(总共就卖50元),再说也没见过,见见呗。约了周六在美术馆见。

简短截说。中午见了子野,交钱交货,他还送了我三本书,其中有一本《莫言中短篇小说选》的下册,又请我们吃午饭,就在人艺旁边那家桂林菜,不好吃。饭后同至隆福寺中国书店,一无所获。跟子野分手后,又走到了灯市口中国书店,遇到了北大的日本留学生白井澄世。白井是个长得很好玩的姑娘,在食堂吃饭也会要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地喝。本来挺胖的,跟在日本的对象分手后就瘦了,越来越瘦。后来回了国,听说嫁了个驻马来西亚外交官……扯远了扯远了。

在灯市口也只买了两本旧书,才7元钱。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早就画好了路线图。布衣书局在论坛上也久仰了,顺着东单往南走,逐条胡同瞧,很快就到了新开路73号。

(是不是很高大上啊各位?)

那时我还不知道胡同这个名字,只知道布衣的老板是“三十年代”,也是孔网的网管之一。我们聊了半个小时,记得主要是我向他抱怨,说我注册孔网用的是英文名,很不方便,但是又不允许用户自己改名,问他能帮我改不?三十年代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用英文名的了”,答应帮我改。改什么?我说“沉吟至今”,很文青,俩人哈哈一笑。

那天没买什么书,记得是拿了一册《北京研究著作目录》,15元。看见架上有《新青年》的影印本,很动心,问了问,100元一册。要搁现在立马开抢。那时买不起,就算了。

留了个地址给胡同。为什么?不记得。

(这张纸条去年被胡同翻出来,发了条微博)

我没参加过孔网书友的版聚,倒是经常在版聚照片上看见胡老板的身影。后来工作了,突然一天在所里过道碰见他,惊讶一下又释然,单位旧书旧杂志奇多,有胡同出没,何奇之有?

听说布衣搬家了。背后的琐碎,参见陈晓维的《十年,胡同与我》。我忙自己的事,也不清楚。

再见的时候,《话题》已经开编。有一次1217聚会,郑勇说,叫胡同来吧。好呀。胡同来了,坐了一晚上没说话。大约他与郑勇有些毛边本之类的要谈。来了见一屋子生人。

2009年,我们为《话题2008》开研讨会,地点在如今已经关张的华贸读易洞。胡同也来了,仍然不说话,只听。后来我出去透气,在门口碰见他,他皱着眉:

“那个那个谁,自己不写——她没写吧?还那么多意见!有本事你写一篇呀!“

我很谢谢他的好意,当然我不能说这话。不过真看得出山东人的仗义,本来不关他的事。

对,胡同这个山东人,瞅着就想叫二哥。圆圆的镜片后闪着诚恳又有点儿戏谑的光。

再来就是2011年邱小石《业余书店》的发布会了。人山人海,喧嚣骚动。那时,用胡同的话说,我“该到散书的时候了“。隔不多久,就用车运几箱书去垡头,弯弯曲曲地进去,像一个超小型供货商——胡同的书可以论过吨买。我那点儿渣滓,看见他就自惭形秽,所以我坚持:一包邮送货上门,二不要现钱,存在账户里,再买布衣的书。

胡同给价出名的厚道。我想起来了,他跟郑勇认识也是我介绍的,因为《读书》的吴彬老师想卖叔叔吴祖光的一批旧杂志,全套《新文学史料》和《文艺报》。我跟胡同说了,这事成了。双方都挺满意。为此后来我去布衣,看中《梁启超年谱长编》,问价,他不肯收我钱。

《业余书店》的大派对之后,小石在开小灶大宴宾友,我跟胡同坐一块儿喝酒,喝了不少,喝到开始比年龄大小。他很认真地掏出身份证给我看,我才相信,这个我心里一直叫二哥的人,原来比我还小一岁。

所以胡同是刚满四十,他的宏愿是今年把债都清了。这是件大事。即如耍朋友,那天聚会的名目本来是胡同的生日宴,读邻主办,感谢胡同去年仗义送给阅读邻居的拍卖专场。没想到弄出个小品牌联盟。所以,胡同应该是耍朋友的CORE。

胡同学美术史出身,平日很和气,像个生意人。业余书店大宴之后,我都回家了,正往床上奔,手机响了,胡同在那头,带着酒意:

“你是我还算信得过的学者……我问你,你觉得……中国的前途,究竟会怎么样?“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答的。但这句问话,一直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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