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廿五(3)充和为什么孤独

每次人家拜访她,她都有一个目送,目送是中国的一个传统礼仪,你走了她会目送,你会觉得背后有一种微热的感觉,也是一种礼貌。他从小窗户看到张充和的脸,这让我想起一个电影画面,觉得她是非常孤独的人。

第25期阅读邻居

主题:守定

书目:《流动的斯文:合肥张家记事》

(3)充和为什么孤独

@justin麒麟:我是一个80后,东北的,独生子女。在我小时候,长辈爱炫耀的是我们家没有什么臭规矩。

前段时间我去安徽黄山的西递宏村,感受家族的祠堂,所有小孩在一起读书受教育。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小时候不是独生子女,我有兄弟姐妹,我们一起读书,我现在的思维会怎么样呢?而且在宗祠里面我可以知道我的根在哪里,我的哪一个先辈把这个家族壮大起来的,能够一清二楚地了解到。但是现在,因为我的父辈们不去遵守臭规矩,我现在能够得知的家族传承过程只是比较泛泛的,没有细节,没有族谱,我不知道我该感谢谁或者铭记谁,我只能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去激励自己做一些具体的事情。

而谈到文化的时候,我更多感触的是烧纸。在我爷爷健在的时候,我陪着我爷爷去烧纸,爷爷离开之后我父亲带我去烧纸。我想随着时间过去,将来我可能带着我的孩子去烧纸,第一个问题是我会去烧纸吗?我会不会把这个文化传承延续下去?我后来给自己的答案是不会的,我肯定不会,一是这样不环保,二是我感觉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就引出一个问题,这是一个现代中国不可忽略的问题,我们80后一代是独生子女的一代,每个独生子女都会建立自己的家庭,我相信在80后一代建立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家风,这时候这个家风应该就是以构建这个家庭为核心的人,他的文化底蕴,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带来的一种文化。无论这个文化是传统文化也好,西方文化也好,还是道家、佛家,都是针对一个单独家庭的文化。

我不太在意民国、复兴时期、孔子等等,我不在乎。他们那时候建立的文化和我现在的关系大吗?他们可能会留下很多的著作,能给我思想有更多的启迪,但是他给我的启迪能够帮助我和我的家庭过的更好更幸福吗?我不确定。他们的经历是因为他们特定的时代、特定的人群产生的,在我所在的时代有多少的可参考性?我也是不确定的。现在这个世界是远远不可能复制过去的,它只能建立自己的文化,那么我们自己的家庭文化该如何建立?我很关心这一点。

王道:我简单的回答一下大家的问题。

@周小晕的考拉 刚才说到《水》的问题,《水》是1929年下半年创办的一个家庭杂志,这个杂志现在还在办,但是民国之前的一些资料都在抗战的时候烧毁或者炸毁找不到了,现在沈龙朱办这个杂志。之前刊登的都是自己家的孩子,或者乐益女中的学生写的诗歌、散文、小说或者评论都可以在上面。现在我找到的乐益女中的1933年、1934年的内刊,又叫《绿叶》,还有乐益文艺,这个内刊上面也有一些张家四姐妹兄弟的一些老的文章,包括学生写的一些东西,包括他们写的小说,或者写的一些散文。那时候张家还是大地主,那是抗战前,但是他可以允许这些学生在内刊上发表文章,对大地主进行鞭笞也好,斥骂也好,讽刺也好,就说你们是剥削阶级,那时候已经很新锐了,他们能容忍、宽容,张冀牖作为一校之主,他可以容忍学生在上面发表文章,或者是写一些不利于他们家族的言论都可以直接登上去。

《水》现在有张家内部的人约稿,因为张家的人很多,现在能找到的不止三四百人。当然也用外面的人,像葛剑雄、范用,包括叶圣陶的家族,叶圣陶自己的女儿叶至美,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这样的话也造就了张家的孩子文笔都不错,因为他们锻炼出来的,从十几岁就在自己的杂志上发表,自己编、自己写、自己印、自己组织文章,这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对他们写作、思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这就是《水》的大概的情况。

@绿茶:我家里有一本研究《水》的书,深蓝色的皮。

王道:那是一个小的合集,张寰和先生编的。

@绿茶:可以看看里面都发表了什么样的文章,它是一个精华。

王道:刚才还提到张充和与张爱玲的问题。这个书出来之后有人约我能不能写一本《张爱玲与张充和》。因为他们两个家族纠结在一起,他们的祖辈一个张佩纶,一个张华奎,两个人在京城就是清流派。张充和曾经谈过张爱玲,她说我们两个不是一个家族,我们走的路径也不太一样,没有太大的可比性。

刚才提到张爱玲给人感觉比较清冷孤傲,我倒觉得不太尽然,就好像我们说鲁迅比较冷峻孤傲不轻易有笑容,但是从他做的事情来看,他的内心还是让人充满一些温情的。有些人不一定要看别人的视角或者看别人的材料,可能要形成自己的思维。

我们这个月底要出一本充和的集子,在广西师大出,叫《小园即事——张充和雅文小集》,给充和做的一本生日书,也是得到她的版权允许,并且她还题了书名。我为什么做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更能直接地反映(充和),有些人也跟我说这本书里面充和写得太少了,我们都想看看充和。我说你看下一本吧,下一本都是充和。因为下一本书全部是充和自己写的文章,从二十年代初期到三十年代,就是抗战前,她曾经主持过《中央日报》,当年她和她的二姐张允和同时编《中央日报》。《中央日报》就是党报,就像现在的《人民日报》一样。一个是接替储安平的夫人来编《妇女周刊》,一个是编《贡献》,所以充和编《贡献》的时候留下大量的文章,后来我去找出来,出版社   广西师大这边让我做个注解,编注一下这本书。我在编注的时候看到她的文章,她的文章写得很有禅意,很有古意,同时我也看到她文字里的很多孤独感,我觉得她实际上是非常孤独的一个人。我这次特别到合肥寻访到她小时候住的地儿,现在叫明教寺,是全国重点的寺庙,很漂亮,她小时候经常跟她叔祖母学唱诵经的曲子。前些日子耶鲁一个学者刘文飞专门写过《听张充和唱诵经》,他说真是打破了以往在寺庙放录音的那种观念,他觉得听她唱真是太美了,不亚于她唱昆曲。

充和为什么孤独?她到16岁才回自己的家,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抱到合肥,人家问她妈妈是谁,她就指着叔祖母是她妈妈。你可以想象,一个没有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在一起成长的人,在一个大的院子里面,张公馆,很大的院子,你想想她的内心多么孤独,整天和那些成架成架的古书在一起,都是她爷爷留下来的,老的旧版书,包括昆曲的书,所以造就后来的昆曲。我觉得形成她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是在合肥,所以她至今讲的话还是合肥音,她还是会唱庐剧。我觉得她是正儿八经的合肥女子。 

同时说她晚年的孤独,我做这本书的时候,采访张寰和的夫人周孝华,周孝华也和充和关系比较好,她前段时间专门订做了十件衣服。充和的衣服都是订做的,都是由她的弟媳妇订做给她的,充和觉得现在卖的衣服非常不好,没有老早那些订做的衣服好,质量也好,包括款式她也比较认同,包括用的棉料也不同,用她的土话叫扎花布,在合肥有,她后来就去找,还给她做了十套衣服,后来这十套衣服寄到美国,而且还被元和的女儿“抢”走两套。

在允和去世之前,曾经有一个不是遗嘱的遗嘱,就是交待第五媳妇,无论如何要把充和接回来。充和16岁回到家,但是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她的姐妹们都考学走了,到上海、北京,没有人跟她玩。所以她最好的伙伴叫许文锦,新一期《温故》杂志会登一篇我写的《许文锦与张充和》,许文锦是钱存训的夫人,钱存训是研究图书馆学的,当年国家图书馆还是北大图书馆的一批书,都是他保送到美国去的,在这其中他夫人就帮了很大的忙。钱存训这个人也是文化大家,他是中国研究印刷学最早的,也是最权威的。他们在美国常与充和有联系。

充和的小孩都是抱养的,都是在美国领养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外国人生养的,但是她给两个孩子起的名字还是根据辈分,根据家谱来的,还在遵循这个。实际上她和他们之间的交流不是那么畅通,因为他们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不太了解,这是有一点隔阂的,不能传承她这些东西。尤其是在傅汉思去世之后,她会更加的孤独,因为她身边没有一个是张家的人,她一个人在美国住单独的一个楼房,刘文飞拜访她的时候,他说他回头去看张充和,每次人家拜访她,她都有一个目送,目送是中国的一个传统礼仪,你走了她会目送,你会觉得背后有一种微热的感觉,也是一种礼貌。他从小窗户看到张充和的脸,这让我想起一个电影画面,觉得她是非常孤独的人。

@杨早:刘文飞把这个感觉告诉了耶鲁大学的孙康宜教授,孙康宜就说怎么会?因为充和先生有做不完的事情、见不完的人,她怎么会孤独?但是刘文飞还是坚持觉得充和有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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