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客

山南水北,让我遇见城市,遇见你,遇见我自己。

离乡背井,属于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人们。

山南水北,让我遇见城市,遇见你,遇见我自己。这么近,近的伸手可触;那么远,以至于鞭长莫及。他们是城管严打的小商贩,是遭遇冷漠的残障乞讨者,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养儿育女直至生命终结,是无法卸下的生与活。

富有是富有者的通行证,穷困是穷困者的心头恨。假设生活有更多的可能,他们不会离开老家赶赴帝都,租住在龙蛇混杂的城乡结合部平房区。他们是老家亲朋口中的出息;他们略显苍老的面庞上因为求生的本能而汩汩流淌出晶莹的血汗。夏天烈阳曝晒,冬天冰冻彻骨;任凭季节的风沙在不属于他们的高楼大厦间胡乱穿行,劈头盖脸。

当我怀着巨大的悲悯想着他们不会被这个看上去迅猛发展中的国家的任何一本教科书书写,心里又涌出无限的感慨:他们活在子女的心里,是伟岸的,也必将胜过天安门城楼上的画像。这样,当我举起手机面对他们时,也能减少一些惶恐,以及担忧。

天桥上的二泉映月

2007年夏秋之交,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从南国深圳辗转北京。小兄弟王晓贝陪我到传媒大学附近租房。过天桥时,贝贝说,姐,你有零钱没,给我一块。我从裤兜掏出一块钱,贝贝接过手,上前几步走到“阿炳”跟前,躬身放到他的钱筒。贝贝跟我说,瞎大爷是河南人,在天桥上拉二胡卖艺差不多有10来年了,基本上靠传媒大学的学生和上班坐地铁经过的白领们活着。

慢慢地,我发现有时是阿炳A,有时候是阿炳B。他俩轮流站岗天桥。这些年,贝贝从东边搬到西边,再是彻底离京,南方创业。我则一如来时,晃荡在北京,传媒站边,一住就是7年,直到今天。

天桥下的一家人

“老板娘,早上,我买100你给我的充值卡是50,是否可以找回给我50元?”“不可能!我从来不会算错钱。”“老板娘,是我赶时间上班,拿了卡就走,到公司才发现你给我拿错了,我要100块的卡你给我的是50!”“别说了!我不可能给你的,你当时就给我的是50,再说了,你怎么证明早上来我这里买过充值卡?Balabalabala……”

盯着她来回飞速翻滚的上下两片嘴唇大约持续了数十秒,低头看到她小手臂上有个纹身,抬头看她蓬乱的爆炸头,我就知道:没戏。

这个天桥下的小卖铺兼营地铁站停(自行)车场。老板娘一家人来自河南驻马店。那个眼睛上方生着一块大黑痣,黑痣上长满毛的男人,是她性情相对温和的丈夫。他们有两个儿子,小的那个满地打滚,大儿子貌似上中学的年纪,辍学在店里帮忙,看上去略微害羞。好歹是生意人,能说会道很正常。

冬天,我经过时买烟。发现老板娘脸蛋和双手长满冻疮,红肿,并且丑陋。老板捧着报纸坐在店里看,抬头跟我絮叨:你是记者啊?我说,不是。他翻出破旧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他说:你能不能用你手机上网给我发文章。我告诉他,不能。他有些悻悻然的样子。我接过本子,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实在难看,根本看不下去。我对他说:“写的很好啊,喜欢就继续。”老板娘笑了。她说他只读过小学,从前是他们村里文章写得最好的,给她写了不少情书才答应嫁他的。

我看着她,想起最初让她找补我50元钱的凶样,好像换了个人。

社区门外小商贩

“姑娘,买个韭菜盒子吧,热乎的,一块五。”“尝尝我的鸡柳,清真,酥脆,来份儿吧,好吃不贵!”“还是我的煎饼果子香啊!”“进来坐,麻辣烫,又香又辣,开胃暖和,大冬天冷的!”“铁板烧,我压我压我压压压……”不了,我减肥,我还是买俩橙子回家吃我妈做的饭,我说。

于是,径直走到安徽大姐的水果车前。

他们长年累月守候在小区门外。这片儿临近第二外国语学院、传媒大学,主要满足大学生们的日常。日子久了也就熟络。

炸鸡柳的夫妇来自辽宁某个小县城,男的以前在国企,女的是家庭主妇。这几年把儿子送去当了兵,他们俩来北京,男的白天开黑车,晚上陪老婆卖鸡柳。说说笑笑做买卖,生活过得倒还滋润。

冬天,他们会在地上生炭火烤着玩,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备心习惯被我拍,有时我会故意站到火堆旁听他们吹牛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鸡柳大姐关心起我的私生活来,追问:你家哪里的?你有男朋友没啊?我也坦然,南方人,没。她对我尤其热心。

后来我才知道,她想把她那个小我10岁当兵的儿子推销给我做男友。这意图真让我哭笑不得。我告诉她,大姐,您太逗了,快别笑死我哈。她很严肃地:哟,你大学生看不起我儿子呐……我只好抱歉地转移话题:忒冷了,拜拜。

有次夜里近11点,韭菜盒子阿姨哭的很厉害,刚好被我经过时撞见。我问她,阿姨你哭啥?她说她的妯娌心脏病去世了。正准备安慰她两句赶紧回家,她拉住我各种倾诉。她有四个儿女,两个儿子抢劫蹲了班房还没出来,儿媳带着孙子改嫁了,她不想给女儿添麻烦,身体不好也要来北京做小买卖。她来自黑龙江某边城下面的村庄。

我听着她抽泣以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扭头看见旁边的煎饼果子姑娘,正在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但我用余光扫到她几近10分钟都停留在一篇书上,未往下翻。我想她可能是读的很慢或者思考中。瞬间对她产生了好奇心。走过去,看到硕大几个字:你必须知道1000种赚钱法。刹那,昏灯、路人、小贩,社区楼上一些人家窗内透出的微光,这一切,让我莫名其妙一阵心塞。

她来自河南,刚过20岁生日就跟着同样年轻的丈夫来了北京。3岁的孩子托付给公婆带养。她很焦虑,准备生第二个,因为大的那个是女儿,家里人都不喜欢。她说,他们每天都在催促自己赶紧怀孕。她说,你看过这本书吗?我说,没有。她说,这是别人送给水果大姐的,她不想看再转送给她的。她想知道除了卖煎饼果子之外,是否可以做些其他来钱的行当。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笑了笑,对她说:祝你发财。

貌似在他们中间,水果大姐来北京的时间最长。她是安徽人,离异,女儿跟自己在北京生活。自从丈夫做包工头发迹娶了更年轻漂亮的女人之后,她已经很多年不回老家了。我举起手机拍她的时候,她会说:你不要拍我,又胖又难看,你拍他们吧。可她通常爱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给我看,说:你看我自己拍的,是不是挺美的。我就站在她的货车水果摊子前,说:是的,挺好看哒。旁边的人跟着一阵哄笑。

铁板烧大哥从父子麻辣烫棚子里钻出来继续铁板烧,笑呵呵的取笑水果大姐爱臭美。他刚吃完一碗滚烫的方便面,内心一定非常满足。水果大姐反讥他只有吃方便面的命。她说,你们河南人就只知道吃面,没别的。铁板烧大哥仰起脸:方便面也是面。

好些夜晚,社区外热闹非凡。他们构成这个城市繁华的一部分。然而,这个城市的繁华却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总是说,等孩子上完学就回家,再赚两年钱就回家……可我知道他们的心从没离开过老家,身体却生在这个城市里总也回不去。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来的来,去的去,总有一天,会回家。

泱泱大国,浩瀚的北京城。在岁月荒凉的路上,任平凡人一天天咕蛹。大面上看,社会经济浪潮的跌宕起伏,从来覆盖不到的地方,就是微不足道的底层。不仅是小商小贩,还有工地民工,乞讨卖艺捡破烂扫垃圾做保洁的……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无尽的挣扎、彷徨、恐惧、麻木、贫瘠和荒芜,等着他们和我们。我深知,人山人海庞大的底层,像巨流一般汹涌的,看见看不见的,生活从来都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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