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让你欢喜让你落泪

文/祖乙

BBC《殊途同归》系列剧——每集讲述一名在押囚徒上庭，回顾其犯事前因后果，最终由法庭陪审团裁决是否有罪——是数月来最撼动我心的故事。因为，不论善恶美丑，还是以爱之名，人性本质上皆经不起法律的衡量。

常识告诉我，沉闷的事物不能长久凝视，以免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然而，但凡深刻的又都是寻常到简单的不能简单的东西。这些人、事、物，无不围绕在日常。可通往真相的道路，往往被繁琐锁住，视线由此变得模糊，价值和信仰被讽刺为偏执。在阳光投射不到的地方，每一场阴暗并且衰败的梦，其实都曾被上帝光顾过。

《殊途同归》第一季第三集，当丈夫的歌声唱起：让你欢喜的也会让你落泪……海伦穿过走廊，反手触摸到丈夫伸出铁窗的手指继续向前走。我承认，此时此刻，我的眼泪不由自已地滚出眼眶。直到当她讲完自己的故事。

其实，这集故事非常简单，讲的是作为小学教员的母亲海伦，不同意丈夫要求儿子加入海军，把不满21岁的儿子罗伯送到当地一家工厂打工，从事仓库叉车司机工作。罗伯和他同样年轻的工友麦克一起，前后培训仅有几分钟时间就上岗了，工厂为了省钱省时造成他们对业务的不熟悉，罗伯随即在一次货物坍塌事故中被砸死。

海伦夫妇得知儿子的死讯很是震惊，去到工厂询问死因，厂方老板在律师的要求下为了推卸赔偿责任，坚称罗伯死去纯属意外，并与麦克签订永久工作合同，责令麦克三缄其口。海伦和她的丈夫万般悲痛，绝望的丈夫一如沉默的大多数父亲，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唯有酗酒，以及与海伦吵嚷发泄悲愤，沉沦日复一日。而母亲海伦选择直面整个事件，寻求一个生命本应得到的尊重。她四处奔走，央求麦克说出事发真相。麦克终于抵不过海伦的坚持和妻子的质询，将厂方未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技术培训即上岗，从而导致事故夺取罗伯生命的缘由讲了出来。

海伦再次提请警察和法庭追查，都因麦克口述无证被一次又一次驳回。最后，海伦只想从工厂老板的口中得到一句“I’m sorry”，然而未果。愤怒的海伦忍无可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提了满满一桶汽油将工厂仓库引爆，清醒又麻木地坐在不远处的车里看着浓烟向着夜空翻腾。事情发展到这里，海伦无比淡定，她自然而然被抓了。

法庭上，海伦拒绝了为自己辩护的律师，以赴死的心面对以爱之名犯下的罪，娓娓道来。她并未想得到法官以及陪审团的宽解。她说，是的，我不相信上帝，我不相信法律，是的，就是我干的。与此同时，裁决当天，丈夫对着镜子，仔细地往脸上涂油彩，穿戴成戏剧里的小丑，出门走上繁华的街，穿过汹涌的人群，冲进严肃的法庭，“我是她的丈夫，我蔑视法律！如果我有海伦一半的勇气，今天站在那里的会是我。”……他再也没有任何顾忌，活着意味着更多的伤痛。正如他在该故事收尾之前唱出的歌词：让你欢喜的也会让你落泪——妻子和儿子，曾给他完整的家，欢乐转而成为悲伤与负累，而最终有勇气走出悲伤，既让人欢喜，也让人落泪。

该故事的结局是陪审团宣告海伦无罪释放，因大闹法庭而被暂时关押的丈夫与海伦终于拥抱在一起。我始终不敢妄加评判海伦有罪或是无罪，究竟是陪审团良心发现，还是法治的腐败中仍存有光明。

人性是个多么复杂的社会学乃至生命科学。再翻来覆去的想，周遭许多看似万恶的，也许都曾是所谓的大善人。要知道，人在一些瞬间的决定，使其走向一个又一个相对极端的道路，不能不说是可怕的。再联想到耶茨和卡佛，那些短篇小说中的酒鬼罪犯，事业失败，婚姻混乱，破产倒闭，命运多舛，夭折自杀，雾霾重重……能征服世界的作品多少是五味杂陈的悲剧，而悲剧中，撼动人心的部分，必是那些微小到不为人注意的小人物。

我悲伤地坐在北京的夜里，浮想联翩。明天太阳出来时，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走在世上的亲人和朋友。那些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们，请我们爱自己多一些吧，千万别琢磨，抑或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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