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的真实与幻像

人们从生命的最黑暗处向你靠近,他们要的不是酒,而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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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心

不知为何,我这个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的人居然一直对酒吧怀有莫名好感。我与酒吧却并非一开始就情深意笃,恰恰相反,最初的体验相当差强人意。

1

第一次去酒吧是在丽江。

彼时丽江已经彻底沦落成三线旅游景区,每一家酒吧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打扮得像要过圣诞,浑身上下缀满小灯泡,不断向游客抛送廉价媚眼,祈求赏光。

我陪着老板、客户,身心俱疲地在晚上十点满街找酒吧。选定的这家酒吧灯光昏暗,亮度只够看清脚下的路以免绊倒。

六七个人深陷在低矮沙发里,桌上一盏蜡烛孱弱地烧着,仿佛随时可以哆嗦一下自行消失。年轻的驻唱歌手唱着20年前的流行歌曲,声音与光线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昏昏欲睡。点了啤酒和小吃,我端着水果茶与同伴碰杯,暗暗好奇酒足饭饱不去睡觉,在这种地方到底要聊什么?

留神听了半天,只见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天南海北扯着不着边的话题。过了一会儿,有人起哄要点歌,同事唱了一首老掉牙的《萍聚》。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得到领导指令,起身结账。昏昏沉沉走出酒吧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去酒吧就是为了扯淡,不说正经话。

2

去年春天,也是和同事一起,来不及看一眼夜雨中的外滩,我们便一头扎进了和平饭店。

大名鼎鼎的老年爵士乐酒吧派头十足,几位老绅士演奏得兴致勃勃,听众也都相当投入。大约换到《玫瑰玫瑰我爱你》之类曲子时,舞池中渐渐热闹起来,一个发福的男士尤为引人瞩目,紧搂着同行的女士不松手,跳得忘乎所以。

酒吧盛名在外,刚入夜便全部坐满,我们四个人紧紧围着一张很小的圆桌,点了面条、鸡翅和坚果。大家交谈吃力,每句话说完都像直接扔在水泥地上,不知是不是累了,谁也不肯捡起来。欢快的音乐与吃饭喝酒一起成了共谋,用喧哗和热闹来掩饰我们几个人的貌合神离。我盯着座位对面老式的窗户和窗帘,直到结束。

3

如今,我终于明白,我喜欢的不是后海人声鼎沸、门口放着大喇叭的那种,也不是上海滩灯光荡人、摇曳多情的那种,而是藏在小巷深处,门脸安静,客人闷声喝酒那种小酒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独自一人。

深夜。接近凌晨,清醒的和烂醉的人都已回家。大雪。积雪厚实。结束晚间的喧闹饭局,转角来到酒馆,屋檐下暗红的灯笼仿佛一抹熟悉暧昧的微笑。掀开门帘,进去时在门口地毯上跺掉鞋底的雪,屋里烟味浓郁,人影幢幢,外面的寒冷被门帘和烟雾隔绝,走进呛人的烟雾,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和酒保点头打招呼,避开三三两两谈天的人,向吧台空位走去。

吧台有些年头了,木头的纹理渐渐变深,颜色漆黑凝重,油光可见,凹下去的纹理像五线谱,写满了未说出的故事。无事可做,无话可说,却也并不四处张望,一幅“世事与我无关”模样。

身后一桌中年男人喝得已有八分醉意,大笑,放肆敲打桌面,似乎在练习如何做粗暴真实的自己。旁边的男人看你一眼,彼此从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孤独和拒绝交谈的信号。黑风衣已经发旧,解开单排扣子,双脚踏在椅子的木蹬上。

要一杯威士忌,加冰,双肘支住桌面,抬起右手,灌下一大口。说不上是因为辣还是因为凉,胃在冰与火的双重冲击下到达你熟悉的麻木。

And yes I know how lonely life can be,

the shadows follow me

and the night won’t set me free.

当这首歌响起时,忽然心里有一座雪山在融化,瘫成一池软泥。顺着椅子向下滑,背部支住椅背,仰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蛛网在屋梁的角落里与你又一次对视。旋律平缓,吉他清淡,内心如山洪奔涌,不如把这个夜晚当成一杯酒喝掉。周围一切变得模糊起来,遥不可及。歌手仍在轻轻唱着,他还年轻,这种歌对他来说只有一个意义:爱情。

第二杯酒下肚,你心中浮现的却是此刻在医院监护室昏迷了整整一年的父亲,出差在外素日无甚交流的妻子、在家无人照料的10岁的女儿,还有早已意兴阑珊、无可无不可的工作。嘴角爬上一丝苦笑,怎么就来到这样一个迈不开腿、散不了场、退不了票的年纪?

或许,这才是我所喜欢的小酒馆,那里吸纳了普通人一天中所有的悲伤与绝望,用醉意换来一个早已不够崭新的自己。落魄。失意。柔软。忘情。难以自抑。孤独。凄凉。

酒馆,原谅我这个从未醉过的人。人们从生命的最黑暗处向你靠近,他们要的不是酒,而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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