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误读美国——读《美国十讲》

对中国而言，美国是个绕不过的国家；对中国人而言，美国是个绕不过的话题。最近在中国火爆异常的美剧《纸牌屋》，是一则最新例证。正因如此，关于美国的书籍，每年都在推陈出新，资中筠先生的《美国十讲》是近期推出的最有影响的一本。

资先生是个研究美国的著名专家，不过，老实说，当年她在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担任研究员和所长的时候，只是在专业圈子中有名，在公众中的知名度并不高。相反，倒是在她1996年退休后，尤其是近些年来，资先生在公共话题上的频繁发言，使得她的社会知名度迅速提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公共知识分子。不是每个发言的学者，都能为社会所认可，资先生之所以被那么多人喜欢，是由于她所言足够有质量，点到了社会的痛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提供了契合社会的观念，打造了一把观察周遭社会的钥匙，这个社会不仅包括我们身处其中的中国，也包括跟我们这个社会有关的其他国家，尤其是美国。

《美国十讲》正是在上述意义与价值上的继续开掘。这本书的主体是资先生在国家图书馆系列讲座的内容，但是经她重新修改、加工、补充、扩展会后，内容比当年的讲座丰富很多。由于源于讲座的原始模具，本书的一个自然结果是轻松阅读。不仅适合有点专业基础的人士，同样适合没有任何专业基础的普通读者。从内容上讲，《十讲》有两个特点，一是涉及范围很广，美国的内政与外交、政治与社会、物质与精神、理念与与行动、逻辑与发展；二是历史线索很长，从独立伊始的美国直到今日美国，而且在以时间推进的讲述过程中，把当下的美国及其面临问题的原因，与美国历史发展的逻辑相结合，深入浅出。如果你没有任何有关美国知识的基础，你会获得一个相对完整的脉络与轮廓，知晓美国如何行事以及为何如此；如果你有些有关美国知识的基础，你会在阅读中对她讲述的因果关系加以重新思考。这是我阅读此书的深切感受。

但是，《美国十讲》更重要的价值不是在于给读者提供了基本知识（虽然这非常重要），而是在于在很多问题上对习惯观念的廓清和修正，这对当下中国在思想领域的某些认识具有拨乱反正的价值。正如资先生在自序中所说：“许多重点阐述的内容大多具有针对性，是针对在国人中流行的成见，包括自己过去曾有过的一知半解的看法，同时也澄清一些以讹传讹的事实。”

比如，到底应该如何看待美国的民主，是真的还是假的？资先生的看法是“它在国内的民主是真的，它在国际上自以为替天行道，维护人权，也不能说都是假的。”“美国在国际上有很多行为，看起来很霸道，并不等于在国内它就不是一个民主国家。另外一方面，美国确实在国内是一个民主国家，也不能因此应该承认它打着民主旗号的所有行为都是正当的。”这些表述就是资先生所言的“美国对内民主，对外霸权。”在美剧《纸牌屋》中，你会看到无论如何擅权谋权的国会议员，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忽视选民，不敢居高临下地盛气凌人，他必须小心谨慎地满足或说服选民。若不如此，他就不会有下一次当选的机会。但是，在国际事务中，美国在国家层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美国的利益，其他国家即使有受益，也大概可以解释成“搭便车”的意外收获。就像当年的庚子赔款中，美国所得3000多万两银子，以它自己的方式补偿完美国的损失之后，剩下的1000多万两银子退给中国办学。“这里面有当时中国外交官的争取和交涉的功劳。”但“主要是当时美国的决策者有感于中国人的仇洋情绪强烈，认为培养了解外国的中国知识分子，有助于化解仇恨，促进和平交往，对美国长远有利。”这符合美国权力运作的逻辑，因为在白宫和国会山的政客，无论多牛，其权力都是由普通选民决定的，所以，对内时不敢不客气，对外时不敢不争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国并不总是支持发展中国家的民主，相反，有些时候还支持某些国家的专制统治，就像当年支持萨达姆打伊朗，都是美国的国家利益使然。

还有，“我们国内有一种说法，好像这些事（突尼斯、巴林、中东的动乱）多是美国人在背后耍阴谋搞起来的，这不准确。第一，把美国人看得太高明了。……第二，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实际上，美国当然是当今的超级大国，没有其他国家可以与它比肩，但是它也没有那么大能量插手世界上的每个角落。这些年来，美国在世界上的力量滥用，已经造成了美国霸权衰弱，美国将意志强加于他国的行为，是一种“恶性领导”，资先生将此与美国引导世界潮流的“良性领导”相区别。不过，这不代表“美国的衰落”，按照资先生的说法，“只要世界上优秀人才自然流向还是美国的话，美国是不可能衰落的。”这大概可以回应当下中国的移民潮，以及有些人比较乐观的“中美共治”看法。我们仍需要做好国内的事情，只要中国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中国想不崛起都难，世界想不尊重都不可能。

有不少观点，资先生在日常的公共演讲中已经提出，比如“谈出来的国家”、“反对文化侵略之说”、“既相互防范又相互依赖的新中美关系”，等等。本书的价值是通过对历史长河中美国的发展进行了更为深入的阐述，使我们有机会借助更为丰富的文本对这些问题加以思考，同时反思对美国与世界、中国与世界、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很多事情。读好书使人明智和明理，《美国十讲》可以兼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