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的回归

2014年3月16日

我的奶奶生于1925年，再过1个月，就进入90岁。但她等不到我孩子，她又一个重孙子的降生，也看不到她最后一个孙儿结婚成家了。这多少有些可惜，不过我知道，奶奶是累了，享福去了，在这个油菜花绚烂的季节里。

14日接到家里电话，我知道这次情况可能比较严重。每年清明前后，奶奶的“老病”容易复发，只要挺过这一次，一年都会平安无事。严重的时候，需要打针才能缓解综合了哮喘、高血压的病症，每次奶奶都是积极配合。但这次听姑妈讲，接来了医生，奶奶反锁了门窗不让打针。

16日下午奶奶平静地走到人生的终点，直到最后一刻仍然神志清醒，记得他二儿子前一天的过生，记得这一天周日，让姑妈回家先照看好两个回家的孙儿。

直到奶奶去世，今天我才想起追寻奶奶的身世，奶奶出身在民国乱世；历史上这一年出身的有撒切尔夫人。奶奶十几岁出嫁，不幸年轻丧偶，改嫁到我爷爷处。爷爷往上，几代单传，到爷爷这辈，才延续下三子一女。

我与我弟弟同奶奶的感情是无以替代的，因为我俩基本上是由爷爷和奶奶带大。爷爷走得早，更多的时候是奶奶陪伴。在我六岁的时候，父母外出务工，将我和不到三岁的弟弟交由爷爷奶奶照看，这年我奶奶已经65岁。

我的小学时代，是奶奶每天早晨唤我起床，帮我穿衣；炎热的夏天，抚着我的背，摇着蒲扇伴我入睡。

小时候最高兴的事是抓了泥鳅黄鳝，或是钓了鱼采了藕肠，让奶奶做了改善改善伙食。我自己做的捕鱼工具，奶奶一针一线地帮我把网兜缝上。

仍然记得，上初中第一天，家里没有别的大人，是奶奶蹒跚顶着裹脚找来村另一头的堂姐送我入学。

中学之后住校，只能周六日回家，奶奶会为我计算好每周的生活费，加上一定的富余，同时用瓶瓶罐罐准备一些家里的咸菜带走；虽然只去5天，但每次总是千叮咛万嘱咐。

上了高中，每月才能回家一次，奶奶总是会在这一天做上好吃的等我回来；有一次，弟弟抓了一只野鸡，炖好之后留下一半几天没舍得吃，说奶奶要等我回来一起。

人的成长，在不断拉开和情亲的距离。大学之后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去，有时候暑假不回就只有春节了。工作后，更是如此。但每次春节回家都有一个坚定的理由，那就是奶奶在望着我，惦记着我，数着日子盼我。

而奶奶唠叨的话题也开始感叹人生的无常，每次回去都会听她讲到，村前村后又有谁家老人去世了。

我的奶奶一辈子都没有停止劳作，直到离开我们，家里仍然养着几只鸡。早几年，还会翻弄一片菜园子，种上菠菜、白菜萝卜等蔬菜。

上学的时候，奶奶每年会种2季经济作物，上半年是油菜，5月份收割，赶上劳动节，我会回家和弟弟奶奶一起收割菜籽，完了用菜籽换油。下半年种黄豆，在国庆前后收割，打下黄豆卖钱。

并不是家里一定缺了这点钱，是奶奶怕浪费。地上遗落的黄豆她会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平时嘱咐她多买菜吃，也顶多端一块豆腐。

奶奶不仅带大了我和弟弟这两个最小的孙辈，还在70几岁的时候，帮二堂兄带过女儿，现在已经上高中。

奶奶是博爱的，早些年农村里要饭的叫“讨米”，有人讨到门下，奶奶重来不会拒绝，而且会带进屋，让人喝腕水。

很多街坊邻居，有了伤心不愉快的心事，经过我家门口都愿意和奶奶坐下来聊聊，倾诉倾诉。

奶奶虽然不识一个字，但是记忆力超好。可以随口说出家里几代人每个人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今年春节，弟弟还在像查字典一样找她询问。

每年回家，她都能说出去年我是农历那天回，哪天走的，在家里呆了几天。现在，我再也查不到这个活字典了。

奶奶性格坚韧，一生当中，受过不少委屈，或为生活，或为子女，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

奶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在身子还硬朗的时候，会和村里的老人，结伴去“敬菩萨”。这些年一直初一十五吃素，奶奶重来不会用口吹灭一根蜡烛，因为这是对神灵的大不敬，总是用手掌轻轻抚灭。

在伴我成长的岁月里，奶奶的勤劳、博爱、智慧、坚韧、虔诚，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她教我们出门在外与人为善，舍得吃亏；又担心外面人心复杂，让我们时时小心。

在90载荏苒岁月里，奶奶皲裂的双手，用大爱拂过3代人的成长。

直到前几日听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我才猛然意识到，我工作已经8年，已经30岁，我跑得太快，奶奶快跟不上了。我在人生路上一路前行的时候，总有一双关切的眼神在望着我，指引我前行，鼓励我勇敢。奶奶的离去，让我瞬间空落落地站在原地，心灵少了一个归宿。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奶奶离开我们的那一刻，在内心里默默祈祷晚一点到来，既然这一刻来了，我只有对奶奶的祝福和感谢，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奶奶能看得到我的每一次进步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