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流氓”戈登

拯救“流氓”戈登

端木赐香

1884年3月25日，65岁的大英女王维多利亚给陆军大臣哈廷顿勋爵的一份电报引起了整个帝国臣民的关注。在电报中，维多利亚对自己的陆军大臣说：“这真是骇人，戈登将军面临危险，你一定要解救他……你肩负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维多利亚的这封电报，让我想起了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里的一些情节。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英国完全可以拍个大片，名叫拯救将军戈登，可是站在我们这边，就只能是拯救流氓戈登了。

戈登为什么沦落到被人拯救的地步？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回英后的戈登，并不习惯英国的社交界，据说这流氓一见漂亮女人就不知手该往哪儿放，这家伙是个害羞的流氓。流氓功夫不到家，戈登很快淡出了社交界并被社交界所遗忘。直到1865他被派到泰晤士河口的格雷夫森主持修建沿泰晤士河的国防工程。

戈登在自己的格雷夫森之任上，干了六年。他每天工作到下午两点，就跑去做社工了，援助当地的贫困居民。他出资创建了“格雷夫森乞丐协会”，专门帮助那些流落街头的儿童；他还给一些无依无靠的老年人支付养老金。据估计戈登将他三千英镑年薪的90%用于各种慈善事业。这流氓，他很会合并不同类项，职业军人与慈善家两种很不相类的东西就这样被他合并到了自己的身上！

1871年，戈登出任“多瑙河委员会”委员，负责解决多瑙河口的领土纠纷。

1873年，埃及总督赫迪夫邀请戈登出任苏丹赤道省的总督，英国政府批准以后，戈登于1874年初走马上任。众所周知，埃及此时名义上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附庸，但实质上埃及总督早是英国的人了。在英国的支持下，埃及不断地南下扩张，戈登上任时，埃及业已占领尼罗河上游的重镇喀土穆，并吞并苏丹全境。埃及送给苏丹的征服礼物，相当于大英送给大清的礼物，苏丹人民得到是奴隶贸易的泛滥，大清得到的是鸦片贸易的泛滥。正像可耻的鸦片贸易在英国不断受到国内不同声音的批评一样，可耻的奴隶贸易也不断地享受到此种待遇。特别是来自英国政府本身的压力，让埃及总督赫迪夫承受不起，所以他急需一位能帮助他遏制奴隶贸易的能人，他相中的就是戈登。

戈登以慈善家的热情奔向了苏丹。他在备忘录中写道：“中非的荒漠和沼泽将被开发，接受文明的福音；猖獗的奴隶贸易将被扑灭；当地野蛮的居民将习惯自由、公正和繁荣。”戈登到达苏丹以后，发现苏丹属于发展中国家。于是他主动将自己一万英镑的年薪降到两千英镑，这一手，估计是跟中国的王莽学的，所以，戈登有了很好的名声。

戈登先出任苏丹赤道省总督，两年后出任整个苏丹的总督。从1874年到1880年，戈登在苏丹耍了六年流氓，骑着骆驼行程八千五百英里，足迹遍及苏丹全境。除了打击奴隶贸易之外，还致力于改革苏丹的政府机构，修筑道路和桥梁，以及建立象牙的政府专卖，希望苏丹人民走向小康。

问题是，热情并不是实现理想的充要条件，奔波之余，戈登发现，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你可以抓住奴隶贩子，但是埃及总督会把他们放出来；你可以解救奴隶，但是你前脚把他送回家，他后脚就自己奔向奴隶市场了。因为当时的苏丹人只有两种选择：作不了奴隶贩子，就作奴隶！戈登虽是个流氓实干家，但是他并不是苏丹人民的救世主。于是1880年，他辞职了。

辞职后的戈登先到中国转了一圈——估计是想咱中国了；后到南非转了一圈。回国后，业余时间研究研究圣经。可是苏丹与埃及那边却乱套了——苏丹爆发反对埃及统治的马赫迪大起义，埃及爆发反对土耳其的阿拉比大起义。英国政府帮助埃及政府镇压了阿拉比，随即任命英国人希克斯率领一万刚刚兵变过的埃及部队，前去镇压马赫迪，结果全军覆灭。当时的英国首相格莱斯顿，乃是自由党党魁。他曾在很多场合扬言：埃及是埃及人的埃及。也就是说，他不希望英国政府介入埃及事务，至于苏丹，对英国并没有任何战略价值，首相主张放弃。他是老大，英国内阁当然按他的意思来，经过讨论，决定放弃苏丹。而英国政府所要做的，便是把散布在尼罗河沿岸的数万埃及军政官员和他们的家属安全的撤回，否则马赫迪义军会把他们全部吃掉。

很不幸的是，英国政府把撤退埃及公职人员的任务交给了戈登。戈登一到任，便玩起了中国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游戏，他只把妇孺们送回了埃及，而他则领导他的助手们，试图反击马赫迪。他想拯救苏丹，并为此给英国政府拍电报，希望政府增兵援助他。

足以证明戈登自作多情的是：马赫迪也正在以自己的理解来拯救苏丹人民。他原名穆罕默德•艾哈迈德，他起义时宣布自己为马赫迪（真主安拉的使者），跟中国的洪秀全宣布是上帝的第二个儿子大约一个意思。唯一不同的是，洪秀全是拜上帝教，而穆罕默德是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者，后来的本拉登，信的也是这个。戈登自作多情的第二个表现是：英国首相格莱斯顿对他的电报无动于衷，不作任何反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维多利亚发出了自己的电报，要求陆军大臣拯救她的将军。可以说，女王的电报代表当时大英臣民的民意。英国各大报纸充斥着讨论戈登安危的社论和读者来信，戈登的朋友们设立了一个援助基金，认捐者踊跃。社会各界召开集会，呼吁政府采取行动，拯救戈登，戈登是英国民众心目中的英雄！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英国百姓也遭遇着愚民政策的愚弄，英国的报纸上登着“中国人都是斗鸡眼”之类的见闻，也没见英国民众反驳过，所以，连中国人是不是斗鸡眼都搞不清的英国百姓把戈登这样的流氓看作英雄，也就不足以让我们惊奇了！

但是民意归民意，政府归政府，当时75岁、十几年之后又与中国李鸿章亲切交谈过的英国首相格莱斯顿拒不拯救戈登。这倒不是他个人的意思，而是他严格执行英国政治生活中的游戏规则，也就是说：规则决定前，你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是议会通过的法案，你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正如他反对英国政府在中国的鸦片贸易政策，但议会通过了战争法案他就得执行一样，没有议会的授权，民情再汹涌，他也可以按兵不动。1884年5月，反对党在议会提案，敦促政府发兵救援戈登。格莱斯顿坚持认为：第一，戈登完全有时间安全地撤退出来，但是他不，他要把苏丹这个沉重的包袱强行塞给英国。第二，出兵苏丹，是对一个争取自由的民族的征服战争……他们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的斗争是正义的。可是反对派认为，戈登的命运和大英帝国的名声紧密相联。身为自由党二号人物的陆军大臣亨廷顿提出，拯救戈登有关民心问题，并以辞职相威胁，自由党一号人物格莱斯顿不得不退步。

从五月份戈登被围喀土穆到九月份英国政府出动援兵，之间有四个月的时间，被人为地浪费了。1885年1月28日，援军到达喀土穆——晚了两天，戈登已于26日被马赫迪义军杀掉！

一个流氓的死，牵动了众多流氓的心，英国民众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格莱斯顿就是杀害戈登的凶手，维多利亚女王更是亲自到流氓家慰问，并写信给流氓的姐姐，表示自己的无限悲痛之情。中国清政府也无比心疼，专门派代表到英国吊孝，表示戈登虽然死了，但他永远活在大清人民心中。1896年，鸿章到英国访问，戈登的夫人欢迎已故丈夫在中国的老朋友，并送给他一只名贵的小狗，第二天将军的夫人便接到了鸿章的感谢信：“厚意投下，感激之至。惟是老夫耄矣，于饮食不能多进，所赏珍味，咸欣得沾奇珍，朵颐有幸。”呵呵，鸿章把人家送给自己的小狗炖着吃了。这也许就是中西文明的区别？反映到个人身上，这也许就是中西流氓的区别？

现在的中国官方正史里，戈登已是帝国主义的刽子手、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屠夫了，中学历史课本里说得最好：“恶贯满盈的戈登在喀土穆被苏丹起义军打死。”我觉得，我们这边感谢一下格莱斯顿也是应该的。因为维多利亚女王专门发了个电报，把这个英国老绅士臭骂了一通。凡是敌人臭骂的，我们就应该表扬才是！而且，如果不是这老头挺着不发兵，戈登这流氓哪会死啊！问题是，维多利亚女王咋就没给老家伙头上扣些“内奸、英贼、工贼、叛徒”之类的高帽？

真是便宜他了，全都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