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猩猩的你

西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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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学的两位心理学家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他们制作了一个长约一分钟的电影短片,片中安排了两队运动员,一队身穿白色运动服,另一队身穿黑色运动服,两队不断跑动,并相互传接篮球。然后,他们在校内招募了一群志愿者来观看影片,同时要求志愿者统计片中身着白色运动服的球员传接球的次数。

影片一结束,志愿者们很快就按要求算出了白衣球员的传球次数,总共大约34到35次。不过,他们不知道统计传球的次数其实不是实验的真正目的。因为两位心理学家在短片中安排了一段特别的场景:一个装扮成大猩猩的人走到了球员当中,还冲着摄影镜头捶打自己的胸膛,然后走出了篮球场。然而奇怪的是,当心理学家询问志愿者,除了球员他们在片中还看到了什么,约有一半人表示没有,尽管那只“大猩猩”在屏幕中停留了9秒之久。

当然,在不再计数的前提下,重看短片的绝大多数志愿者都看到了那只“大猩猩”,并惊讶地感叹“当时竟然没发现”。不过也有志愿者坚持认为,前后观看的短片根本就是不同的两部!

到底是什么导致人们看不到显而易见的事实?两位心理学家认为,那是因为人们在注意力高度集中于特定事物的情形下,会出现一种叫做“无意视盲”的认知局限。这种局限会使得人们误以为,自己看到的事实必然就是事实的全部。这很像在评价前不久媒体上沸腾的网络约架事件,那里面就充满了无意视盲的情节,以及无意视盲的人。我甚至觉得,那些反复观看视频方下结论的人们也在犯错。

或许有人会问,那难道不是一场“屁股决定脑袋”的立场之争吗?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可是,假如我们继续追问何谓立场?恐怕就很难用三言两语来解释清楚了。它可以是政治主张,也可以是道德信念,还可以是社会态度,甚至被人们用来指代一切看待事物、处理问题的角度或方法。但是,立场始终没有失去原初的含义:位置,即某个事物在特定时空中与其它事物形成的相对关系。换句话说,“场”决定着“立”。这意味着一个人的所谓立场,很大程度上不受主观意志的管控,也反映不了自我的真实意愿。因为他左右不了新浪微博的舆论环境,也决定不了朝阳公园的围观氛围,更无法将法律、道德乃至文明摒弃于“场”外。他误以为自己站在一个由全部事实构成的“场”上,其实漂浮在无意视盲造就的幻觉中。

在《思考,快与慢》一书中,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将那只看不见的“大猩猩”看作人类认知局限的戏剧性证明之一。这位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心理学家认为,在无意视盲的现象背后,起作用的是人类认知的两个基本系统:系统1与系统2。系统1是一组自主运行的认知程序,具有快速、低耗的特点,短处是易犯系统性错误。而系统2则是一组自觉运转的认知程序,擅长精确控制和复杂运算,但是速度慢,耗能高,还有些懒惰。

通常情况下,自主运行的系统1可以依照一定的模式,轻松地向系统2提供印象、直觉、意向和感觉等信息。系统2也会顺利地接受系统1提供的信息,并将这些信息转换为指导行为的信念。反过来,这些信念又会成为系统1运行模式的参照系数。只有当系统1的运转出现阻碍时,系统1才会激活系统2,让后者充分动用能量和注意力,去按部就班地解决问题。比如回答一道像13×79那样的算术题,或者设计一个类似银镜反应的化学实验等等。

但是在有些情况下,系统1会满足于轻松自如的状态,根本意识不到它已然犯下了错误。因为它只会按照它所设定的熟悉模式运转。在这些模式构成的世界里,太阳从东方升起,水往低处流动,小狗不会喵喵叫,小鸟没有三只脚,“大猩猩”也不会出现在篮球场上,朝着统计传球次数的人们捶打自己的胸膛。

与此同时,由于“懒惰”,运转缓慢、耗能较高的系统2会疏忽对系统1的审视,甚而编造故事,充当系统1的辩手。也就是说,当这两个系统一起犯错时,人们所谓的立场就相当可疑了——你支持公司的某项决策,仅仅是因为负责的领导很像你热爱的兄长;你对超市的奶制品推销员心存厌恶,可能是由于你昨天无缘无故拉了肚子;你出现在朝阳公园的围观人群中,理由也未必像你宣称的那样高尚正确。很可能所有真实的原因,你都未曾清楚。你就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乐观者,一个固执的偏心眼,一个无视法律的傻乎乎的看客。

那么,如何避免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呢?卡尼曼认为,从原则上讲很简单,用系统2检视和强化系统1即可。但是,在实际的生活中,这一点很难做到。当一个人犯错时,它的脑中不会警铃大作。况且,质疑自己的立场,一点儿也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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