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非洲(叶倾城译·七)

男人天生要爱女人和女人味道;女人总归要迷恋男人和男人气概,因此,对南部国家和民族的敏感多情,是北欧人的特征。诺曼第人注定要爱上异国他乡,首选是法国,其次是英国。

男人天生要爱女人和女人味道;女人总归要迷恋男人和男人气概,因此,对南部国家和民族的敏感多情,是北欧人的特征。诺曼第人注定要爱上异国他乡,首选是法国,其次是英国。十八世纪的历史和小说里出现过的老派北国绅士,总是在意大利、希腊和西班牙旅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南方血统,却被那些与自己迥然不同的风景人事深深吸引,以至流连忘返。过往有多少德国及北欧画家、哲学家和诗人,他们第一次踏上佛罗伦萨和罗马时,都禁不住双膝落地,对南方顶礼膜拜。

这些性情急躁的人,却对异邦世界保持着荒谬至不可理喻的耐心。如同真正的男人不会被女人激怒;对女人来说,只要对方保有男子气质,就永远不会看不起他,不会将之拒之门外;这些冒冒失失的红发北欧佬,对热带国家和民族,有些同样的恒久忍耐,无限量,无限期。他们对本国本族的无聊零容忍,却忍受着非洲高原的干旱、高温中暑、牛群中的瘟疫蔓延、原住民佣人的不合作,并且低声下气,忍气吞声。他们早就失去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只是不停寻找一切可能性,想锲入不友好的人群,力争与对方打成一片。南欧来客和混血儿从不这样做;相反,他们以之为耻,或者当作笑话。所以,嘲笑痴情男的硬汉子,对男人缺乏耐心的理智女,不约而同地,对格里泽尔达①这般低眉顺眼的小女人嗤之以鼻。

说到我自己,从踏上非洲的第一个星期起,我就萌发了对原住民深湛的感情,这情意如此浓烈,不分老幼,不管男女,我全爱。对黑人种族的了解,极大地拓宽了我的世界。设若有人对动物怀着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却在没有动物的地方长大,到人生中景终有机会与动物们接触;或者一个人,天生喜欢木材,热爱森林,到二十岁才第一次步入森林;或者一个人生来就有慧耳,对音乐无师自通,却意外地,长大成人后才第一次听到音乐;他们的情形与我类似。在遇见原住民之后,我全部的日常生活,都倾注在这片壮美如同交响乐的大地之上。

先父曾在丹麦和法国军队中服役。当他还是杜帕尔驻军中一位年轻中尉的时候,他写信回家:“回到杜帕尔之后,我成为纵队军官。工作很辛苦,也很光荣。对战争的热爱和对其他事物的激情其实一样,你爱你的士兵,正如你爱年轻姑娘们——几近疯狂,却随时会见异思迁,这种事,姑娘们最清楚。对女人,一次只能爱一个,但对士兵的爱,却包含了整个团队,只要可能,就希望多多益善。”我和原住民之间,正是如此。

与原住民结交并不容易。他们听力敏锐,天性敏感;一旦被吓着,便在一秒钟之内缩回自己的小世界,正如野生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你身边消失——转眼间逃之夭夭。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明确答复,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已经和他们混得很熟。直截了当的问题,比如他有多少头牛,他总应对得躲躲闪闪:“跟我昨天告诉你的一样多。”这样的答法,很伤欧洲人感情,就像这样的问法,伤了原住民感情一样。如果我们对他施压,或者穷追不舍,要求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解释,他们就尽可能地回避敷衍,顺嘴说一些荒谬幽默的白日梦话,把我们引进错误的迷宫。在这种局势下,甚至小孩都精于此道,表现出扑克高手的全部资质,不在乎你是高估还是低估他手中的牌,只要你捉摸不透真正的底牌是什么。一旦我们干扰到原住民的存在,他们的表现就像蚂蚁一样——当有人把棍棒捅进蚁冢丘,蚂蚁大军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顽强和坚毅,无声无息地,迅速清除被损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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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格里泽尔达:卜伽丘《十日谈》中第十日的故事十:侯爵迎娶了出身微贱的格里泽尔达,尽管她温柔贤惠,敦厚仁慈,深受所有人的敬爱,但是侯爵还是用尽各种办法考验她,面对种种残酷不公的待遇,格里泽尔达始终泰然处之,没有任何的怨恨,最后以大团圆收场。现在格里泽尔达已经成了温顺、忍耐的女性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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