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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系列05:隔代溺爱多可怕(上)
不知是受了萧红文学怨女情绪的影响,还是自身刻板思维之故,总之,一般的受众,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家庭里,除了祖父张维祯,其他家庭成员是不大喜欢萧红的。
这个问题咱得说道说道。
第一,你说20世纪的初年,中国东北农村一个女孩子的出生,到底需要家庭成员们做出什么样的表达,才算喜欢?
第二,萧红的母亲姜玉兰,自己就是深受父亲喜欢的长女兼才女,你说她会有多么严重的重男轻女情结?
第三,萧红祖父是拥有四十垧地的地主,萧红外祖更是拥有一百二十多垧地的土豪地主,你说这样的家庭,会对头胎是女儿的孩子持多么严重的忽略与漠视?
第四,萧红父亲再新派,也是传统中国男人,中国传统,抱子不抱孙,男人连儿子都不抱不亲的(你看看孔子是如何庭训孔鲤的,贾政是如何对待宝玉的,心里就能明白七八份),他怎么能天天抱着萧红亲来亲去,象现在的父亲那样,把女儿当作小苹果一般来对待、来呵护?正如萧红《生死场》中所展现的,东北人民(岂止是东北,全国人民一个鸟样)也就是猪马牛羊般的生活,孩子生了就生了,死了就死了,养孩子都是粗养加放养。想形之下,萧红出身地主家庭,虽然家庭条件有些没落,但是比上一般农民家庭的孩子,有福气多了,难不成非得萧红他爹领着萧红参加《爸爸去哪儿》的拍摄,大家才能原谅萧红父亲?
第五,萧红的祖母范氏再重男轻女,她也是一辈子生育三女一子(一子夭折,三女出嫁)的农村老太了,膝下已经二三十年没有小孩子蹦跳了。儿媳刚嫁过来,就给张家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孙女,证明自己的生育能力杠杠的,这个做婆婆的,焉有不欢喜之理?
当然,在所有的欢喜中,最欢喜的莫过于萧红祖父张维祯!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红幸福的童年与文学的启蒙全是来自爷爷,性格的养成更是来自爷爷。
铁峰说:
萧红自幼在祖父的溺爱娇惯下养成了恣肆任性的性格,她认准的事非干底不可,即使碰到“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决不回头。这是她在文学创作上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也是她一生命运多舛,屡遭磨难,饱尝辛酸,历尽沧桑的所在。
叶君说:
理性而公允地说,萧红的童年是十分幸福的,而祖父母的溺爱不觉中让她养成了任性倔强的性格。这份任性对于她日后悲剧性命运的形成并最终过早客死异乡显然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铁峰还说:
萧红出生前,祖父母膝前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小孩子了。萧红的出生对她父母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老祖父、老祖母来说,却是天大的喜事。她不只给老祖父、老祖母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也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生气。尤其是一生无所事事的老祖父,更把萧红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欢乐的象征,娇惯她,溺爱她,不许任何人捅她一手指头。
萧红的出世,对小夫妻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长期膝下无子息的两位孤寂无欢的老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喜欢孩子的老祖父,简直把萧红视为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举在头顶怕吓着,不知该怎样喜爱好了。
看到问题了吧,溺爱!
我们都知道,中国式的隔代亲,会给孩子造成诸多毛病。那就是被宠得无法无天,自私唯我,不计后果——放现在社会,一些明智的父母不愿意自己的老人给自己看护孩子,就是怕看护出孩子一身这样那样的毛病来。用萧红侄儿、萧红胞弟张秀珂儿子张抗的话说,“萧红自幼在祖父的溺爱下很调皮任性”。
调皮任性就对了。按我的认识,祖孙年纪差距越大,孩子被娇惯被溺爱的程度也愈严重。很不幸,萧红就摊上了这么一位老祖父。
王化钰先后走访了萧红的亲三姨——93岁的老人姜玉风,萧红生母姜玉兰的亲叔伯妹妹(姜玉兰十叔姜文科的女儿)——84岁的姜玉坤,萧红继母梁亚兰的亲妹妹——退休教师梁静芝和他的丈夫马天浩先生,以及张家的老邻居——69岁的王大娘之后,写了一篇《萧红家世及其青少年时代》,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这个懦弱一辈子的爷爷,是如何娇惯出一个随心所欲的孙女儿的:
镜头一:
萧红从小就活泼好动,胆子大,任性。6岁时,她想要一个皮球,听大人说街里有卖的,她就一个人偷偷走上街头买皮球。过去是由祖父带她在院庭里活动,从来没有让她一个人上街去过,这会儿她出后角门朝北走不远就迷路了;多亏一位好心的车夫问明了她姓氏,父亲名字,用马拉的斗子车把她送回来了。头一次坐斗子车,萧红感到新鲜;她像大人一样坐在车后的长木椅上,对这种“探险生活”感到十分快乐。到家后,车夫问明了姓氏,说他们的小孩在街上迷了路,他特意给送回来了。家里人正在到处找孩子,心急如火,听说有人给送回来了,祖父、祖母、母亲都一拥而出,萧红这时才感到有点怕,她蹲在座位下的车斗内,一不小心滑跌下来(车斗距地面有一米高)。对她的丢失,祖父心中本来就焦急,她又从车上滑下来,再说她这么小竟敢不请示大人自己跑上街,气就不打一处来了。他把气都发泄在车夫身上了。他不容分说,上去打了车夫一记耳光,不仅没说一句感激话,连车费也没给,就把车夫打发走了。
看了这些镜头,大家就明白萧红拥有的是一位什么样的爷爷了。怪不得现在的中国人都拐孩子,没人给往家送孩子了呢。你看看送孩子回家是什么后果。你宠你的孙女也就罢了,但因为宠孙女而把自己整成一个忘恩负义的老混蛋就不值了。不感谢,不给人车费也就罢了,居然还给人家一耳光。按萧红事后的说法,她爷斜着眼睛给她的理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气的!”
啊呸,这得什么样的老混蛋才能说出如此混帐的话!这不是“我爷是李刚”的一个翻版么?
镜头二:
因为祖父十分喜爱她,所以就未免有些惯纵她。为这事,她的父母很有意见,认为她是个女孩子,从小就应该温顺有礼。萧红却特别淘气不老实。为此父亲尤其看不惯,总是对她板着面孔。因而萧红从小对父亲就敬而远之。祖父则十分娇惯她,啥事没有不依着的。要啥给啥,愿意怎样玩就怎样玩。这就使她从小养成了一种比较随便而又特别任性的性格。
一次,萧红的祖父把掉在水井里的鸭子打捞上来,用黄泥糊住经火烧烤后给她吃,她觉得味道很好。没过几天,她还想吃这种鸭子肉,但没有掉进井里的鸭子;她就一个人往井里赶鸭子,赶不进去,就招呼别的孩子帮着往里赶。鸭子围着井沿呱呱叫,就是不往井里跳。祖父发现了,问她要干什么,她讲了用意。祖父说:“好,爷爷给你用黄泥糊鸭子烤,来,爷爷抓一只。”任性的萧红并不满意,她非要吃掉在井里的鸭子不可,不答应就躺在地上打滚。即使她这样闹,祖父也从不骂她一句,打她一巴掌,祖父还是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耐心地哄她、逗她,让她高兴。父亲对此一向看不惯,但慑于祖父的庇护,又无可奈何,只是在心里对她没有好感。
这些镜头描述得更形象了,就是隔代溺爱,溺爱到没有体统没有原则。我生活中也遇见过这样的例子,父亲要管教儿子,但是做爷爷的护着孩子,坚决不让做父亲的管教,最后冲突到爷爷放下这样的狠话:你要处理他,除非你先把我打死!这个孩子也确实不争气,有次都闹到我这里来了,我当然要劝这个父亲耐心加爱心,不要跟儿子犯愣,没想到这个父亲绝望的冲我吼着说:李老师,我不求其它,我只求我儿子以后不进监狱就行!
这孩子最后的结局我不知道,但这个父亲绝望的吼叫让我触目惊心,记忆深刻!
镜头三:
萧红7岁时,祖母范氏(1845-1917)病故。萧红的三个姑姑都携儿带女前来奔丧,使她结识了几个新伙伴,玩的新花样就更多了。她把表哥带来的绘有山川、河流、天地、牛、羊、房屋、剪刀、短刀等等的小人书、小画册拿来一本本地翻阅着。
就在全家忙活着招待前来奔丧的人的时候,萧红与姑表兄弟们玩得十分开心,她顶着酱缸帽子满院乱跑,从门外蹦到屋里,大喊着祖父,以为祖父会看见她头戴这东西而高兴。哪承想被她父亲碰到。在这样忙乱、悲哀中,她还任性胡闹,父亲非常生气,认为她这种行为在亲属中丢了他的脸,一气之下将她踢倒在外屋地的灶坑旁边。萧红被人扶起后,她倔犟而疑惑地凝视着盛怒的父亲,一声没有哼。
这些镜头更有意味了。从中可以判断出:萧红绝对是个从不看别人脸色、也从不在乎别人感觉、处于严重唯我状态中的人,而这,都应该是爷爷一味娇惯出来的。试想七岁的孩子,早应该从大人哭丧及种种不祥的气息中,感知出一些什么,从而让自己消停些。别说六七岁了,就是两三岁的孩子,都会对大人察颜观色的,四五岁的,就应该会反过来安慰大人了。但是萧红不会,不但不会,还蹦哭丧的人群中玩杂耍,确实是个没脑子的人。
小时候没脑子也罢,长大成人后依然没脑子,就不可原谅了。单说她父亲的这种恼怒,萧红稍大以后就应该能够理解。试想一下张廷举是过继子,传统说法叫嗣子,嗣子是否孝顺,在中国农村是一个严重的课题,特别是嗣母死了,她的嗣子如何办丧礼、在丧礼中又是如何表现孝子之哀思的,都在左邻右舍的观摩与品评之中,这甚至会成为一个人终身的道德档案长期流传在村民与族人的口碑中。总之,萧红当天在丧典上的表现绝对是找抽型的,父亲踢她一脚也算正常,能不能挽回面子不说,不给她一脚,她爹在族人中都抬不起头来!
问题是,一个闺女是否通情达理,是否善解人意,是否会成为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并不是靠父亲踹一脚就能完成的。相反,她对这一脚始终不理解,终身怨恨中,在以后的叙述中,大家也将会看到,成人后的她是如何的继续不通人性、不通人情,住在朋友家又是多么的不招人待见,基本上住谁家谁烦直至对方撕破脸皮,把她当瘟神撵走,就连温和、顾面子的许广平也跟友人发牢骚,对萧红不顾鲁迅病痛天天赖在鲁家不走表示严重烦恼!
总之,当爷的做了孙女的贴心老奴才,看她的脸色,随她的性子,讨她的欢心,任由她折腾,孙女就只有长成不看任何人脸色、不通任何人情世故的东北傻大丫!这也算报应吧。
除了王化钰先生提供的这三组镜头,我还从一些呼兰学人的笔下,发现更有意思的一组镜头:
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是娇惯不得的,民谚云:“惯子如杀子’,说的就这个道理。中国古老的封建文化传统,规定着儿童的家教都由母亲承担,孟母择邻训性,岳母刺字励志,都是中国传统家教佳话。萧红的母亲也是按照中国传统的家教方式,对萧红尽母亲的教育义务的。完全是由于祖父的过分娇惯,而使她比一般的男孩子还淘气,比如,一边往梯子上爬,一边往梯子上拉屎,还一边大喊大叫,“爷爷,我下蛋了!”再比如,七、八岁的姑娘跳墙、爬树,还尿裤子;还有,本来什么事情都懂了,偏偏故意用手指捅窗户纸……
我觉得,爬墙跳树甚至尿裤子,都在可容忍范围之内,其它两项,属不可容忍之范围。
第一是手捅窗户纸,当得挨打。东北大冷的天,捅破窗户纸,还叫不叫人过了?我小时候,我们家里也是糊窗户纸的,你捅个试试,不往死里打你才怪。就连萧红自己在小说中都说过:“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你说,你还要你奶怎样,才算爱你?这里我们先看看萧红自己的描述:
我家的窗子,都是四边糊纸,当中嵌着玻璃。祖母是有洁癖的,以她屋的窗纸最白净。别人抱着把我一放在祖母的炕边上,我不假思索地就要往炕里边跑,跑到窗子那里,就伸出手去,把那白白透着花窗棂的纸窗给捅了几个洞,若不加阻止,就必得挨着排给捅破,若有人招呼着我,我也得加速的抢着多捅几个才能停止。手指一触到窗上,那纸窗像小鼓似的,膨膨地就破了。破得越多,自己越得意。祖母若来追我的时候,我就越得意了,笑得拍着手,跳着脚的。
有一天祖母看我来了,她拿了一个大针就到窗子外边去等我去了。我刚一伸出手去,手指就痛得厉害。我就叫起来了。那就是祖母用针刺了我。
从此,我就记住了,我不喜她。
这得宠到什么状态,孩子才敢这样调皮?这里没有恶毒的奶奶,只有妹喜、褒姒附了体似的孙女儿——妹喜、褒姒是喜欢听昂贵的裂帛之声,这个三岁的东北妞虽然没有嫁给皇帝呢,但在娘家就是王后的作派,以捅她奶的昂贵的窗户纸为乐。
铁峰说:“很多论者都把祖母用针刺萧红手指的事当作她从小就没有得到家庭温暖的证据。其实恰恰相反,正好说明祖母对她的娇惯、溺爱。”
铁峰还说:
凡是熟悉东北农村情况的人就知道,建国前东北的农村是相当贫困的。二十年代初,象呼兰这样距哈尔滨很近的县城,除非是官宦人家的住宅有玻璃窗子,就是那些富商的家里也是用特制的窗户纸(用烂麻制作的又黑又厚,韧性很强的一种纸)裱糊窗户。富裕而又讲究的人家一两年换一次,穷困人家十年八年也换不起一茬,总是哪破哪补,比穷人的衣服还要破烂,往往千疮百孔。象萧红祖母那样用白纸(当时比现今的玻璃还贵重)糊窗户,再用油涂上(既防雨,透亮度又好),已属上等户人家或不会过日子人的作法。
总之,萧红奶奶特别爱干净,特别讲究的一个人,遇上萧红这么个破坏欲望特别强烈的孙女儿。既心疼窗户纸,又舍不得打孙女,没办法了,才想到用针尖吓她一次。
我相信铁峰的解释。生活中我也见过类似的教育方式。住我对面的同事,儿子比我儿子小三个月,冬天我们都生了煤球火,且安了排放煤气的管子。煤球炉子放开烧,那白铁皮管子就会变得滚烫滚烫,对一两岁的孩子绝对是个危险的物件。当时我亲眼见着,生开煤火的当天,这个做爹的,拿起站在炉边看热闹的孩子的小手,不由分说就放到了煤气管子上,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小手被烧得红红的。我大吃一惊。男同事忙给我解释曰:我儿不是你儿,你儿,你告诉他,铁皮管子烧,他就不会去摸;可是我儿不烧他一下,他是记不住的。与其以后烧得严重,不如乘铁皮管子不太烧时,先小烧他一下,这样他才能彻底记住,这个东西是不能摸的。
男同事不愧是河南大学教育系毕业的,这种教育方法确实够应材施教了。现在这孩子,已到四川某大学读音乐专业了。读大学走之前,他还用自己打零工挣来的钱,给父母买了一套粉嘟嘟的情侣衫。我相信,他不会在未来的叙事中,给人诉苦,父亲是如何的虐待他的——事实上,不只父亲,母亲对他也是典型的粗养方式。
相形之下,文艺女青萧红就矫情多了,奶奶针扎她手的童年记忆被她放大,受众更是被这种文艺女青的矫情所引导、所渗透、所盅惑,想当然地把萧红的祖母想像成一个恶毒的老太太。事实上,中国的奶奶,有哪个对孙子、孙女不是慈祥的?你找一个不慈祥的给我看看,我就没见过。我只见过有父母辈虐待孩子的。为此事,同父异母弟张秀琢还专门问过他们的父亲,父亲的回答是:“哪能真用针扎她,奶奶看她用手指头捅窗户纸,就在她的对面拿针比划着,她就记住了,多少天不理奶奶。”
文艺女青记仇,并且放大仇恨,是为一例!
第二是爬梯子给她爷下蛋。我不确定她爷咋处理宝贝孙女这些金蛋银蛋的,反正,宝贝孙女可以骑在爷爷头上屙屎屙尿则是一定的。这得多老的老糊涂才能把孙女惯成这样呵——萧红出生那一年,她爷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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