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人世鬼界的情、义、忠、奸

文/英特

第一次知道泉镜花是八年前的夏日夜晚。那日暑热难熬，于是决定找些谈怪说鬼的片子出出冷汗。在一串无尽的目录中快速搜索，突然目光定在“《夜叉池》作者泉镜花”这个项目上，选择这个电影并非因为影片名，而实在是泉镜花这个名字，本身就有如一个迷幻的故事。泉，镜，花此三物皆美丽且又不可思议，然而仔细想来却又可以使人迷离甚至战栗。以这三个汉字为名的人，我想要了解他。

泉镜花本名泉 镜太郎，生于明治没于昭和。其母泉 铃出身于能乐世家，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作品中常被怪奇而又浪漫的气氛所笼罩，也可以说他的作品里充满了精灵鬼怪的妖气，但那并非是骇人的血腥的，而是灵怪们特有的风雅和半人半灵的妖娆，魔幻。他以幽玄华丽且细腻至极笔法讲述那些人世鬼界的情、义、忠、奸，镜花的文风对日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影响颇深。

日本文学评论家川村二郎评价泉镜花的作品时说，其文章中生存着一种魔幻般的诱惑力和召唤力。在我看来，那便是魔界对人世间的诱惑与召唤，是一种让人在观看日常景物时，突然意想不到地被迷惑的力量。镜花的思维总是从身边最近的景物，跳跃，跳跃直至另一个世界，因此其笔下的日常生活，也如某处飘渺遥远的世界。如《二，三只……十二，十三只》这篇里，开篇由主人公家门前的雀群起笔，后想到以“雀”为名的鸟类，又至植物类，于是开始出门找寻以“雀”为名的植物，行至一陌生人家，被主人邀请进门饮宴。家主人身体肥硕，有美妻，主人称暑热难当，大家索性脱掉衣服。透过芒草看那些裸体坐在井前的众人，主人公如见“人形的怪蝶，那光景不知是地狱还是极乐……”不久关东大地震起，主人公又去看那户曾经饮宴过的陌生人家，发现只剩一片焦土。“那是梦境吗？那一家人就是雀……”镜花的魔力就是能使人世万物都入幻界。

记得上学时学习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其中有一句“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鱼虫、鸟兽往往有所得。”镜花的作品，单从题目便可看到其得于自然的灵与异，如《乱菊》、《草迷宫》、《斧琴菊》、《眉隐之灵》等，于他的文章中，人们可悟得连通人世与鬼界只有自然，因此人世与自然之间需要有信，而人本身亦就是自然的空与色。

于我看来，镜花幽深玄妙的作品恰是他人生的说明文。镜花对其亡母泉铃的思慕达到了某种超越现实的程度，在其许多作品中，都能突然间发现泉铃的身影。比如《偶人物语》这篇散文里，整篇描写年老后的镜花出游，在一家茶室歇脚，去洗手间时偶然看到茶室主人家摆的偶人，那一刹那，他已确信那些偶人就是因火灾遗失了的亡母泉铃生前的偶人。泉铃这位能乐世家出身的女性，二十九岁因产褥热身亡，抛下年仅9岁的镜花，自是，镜花与死亡之间似乎便少了一层屏障，与幽冥之界多了一分亲密。

12岁时镜花游览松任的摩耶祠，圣像摩耶夫人的面容被他认定就是亡母泉铃，于是摩耶夫人成为他至死不渝的信仰。在《一景话题》里他详述了拜谒摩耶祠的经历，开篇便提到“因思念亡母而跋涉山路拜谒”。后，镜花遇到名叫铃的艺妓，然而二人的关系为其师尾崎红叶所不容，导致两人分离，与铃的分离成为其作品《妇系图》的灵感来源。红叶死后，镜花终于与铃结合，两人终生相爱，至死镜花的手腕上都佩戴着刻有“铃”这个名字的手环。镜花对“铃”的思慕自9岁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我不唯心，但有时却愿意相信鬼界的存在，就如相信人世间所有真实存在的物质一样，在我看来，那也是一个人世。两界间虽有忘川，而川上有奈何桥相连，过桥的人只是饮了孟婆汤才不记得前世，而赴另一番今生而已吧。现世的人们将在三生石上读到内容，凭借所剩的一丝记忆加上幻想，于是成就了幽玄美丽的故事吧。人间鬼界都躲离不了万丈红尘，于是至今仍有隐约的耳语伴随那些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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