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童话的黑色寓言

这个镜头是大卫·芬奇埋下的钥匙，前后对比看，就能解开这部爱情童话的黑色叙事逻辑。

本期”铁皮鼓“推送一篇影评，来自大卫·芬奇的电影《消失的爱人》，由”铁皮鼓实验室“成员撰写，图片来自影片官方网站。

爱情和婚姻，该如何做一段惊悚式解构？写作者活塞君对于影片的理解独特而犀利，让人难辨婚否。大家也可以在后台发来自己的观点和判断。

有些爱情片生来就不该给爱人看，比如罗曼·波兰斯基的《苦月亮》，萨姆·门德斯的《革命之路》、金基德的《谎颜》，还有大卫·芬奇的这部《消失的爱人》。

冷对前任已然过时。如今流行的是轻松恋爱，相逢一笑泯恩仇，爱情轻喜剧才是票房灵药。《消失的爱人》这时候出来捣乱，以怀疑的态度审视枕边人，反思爱情哲理的意味深长。

消失的爱人的剧情很狗血，可讲的却是揭示人性普遍意义的情爱课题。大卫芬奇没有正面解析两性关系的困境，而是通过“两主一客”的三线叙事让整个故事呈现出发人深省的惊悚。两次剧情反转之后，影片超出了普通男女之间的打打闹闹，大胆地走向荒诞、幽默和嘲弄。他像举着手术刀的医生，冷静剖析着尼克（本·阿弗莱克饰演）和艾米（罗莎曼德·派克饰演）的婚姻样本，把一个下三滥的言情剧包装成了黑色寓言。

大卫芬奇曾说：“我想把人用他未必愿意的方式卷入到我的电影中去，观众们总在期望什么，我的兴趣就是嘲弄这种期望，这才是真正的兴趣所在。”

好的电影总是如此，你猜着了开头，却猜不着这结局。如果你不幸看了这部片子，很可能会对婚姻产生恐惧，但如果你真的看懂了，你会笑笑，其实婚姻还蛮有趣。

片末，当浑身是血的艾米可怜楚楚的扑向尼克，尼克拥抱她的一瞬间脱口而出：“you  fucking  bitch”。

的确，艾米在片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智商bitch。

多数糟糕的两性关系里都有一个bitch，她自私、发疯、无理取闹。男人给她扣了一顶顶帽子，而她只能在bitch的路上越走越远。

大部分女人都是假bitch，最痛苦时仍会恪守原则不玩出火。崩溃了就在自己的世界里叫嚣两句，在暗处哭泣几声，在脑海里和男人过上几招。

我们都不是“神奇艾米”。能Hold住任何场子的，只有艾米这样的心机婊。不论处境多么不堪，神奇的艾米都从未失态。

“Bitch”来自古英语的“bicce”，一个类似于狗、狐狸和狼的特性——坏的、淫荡的和脾气暴躁的女性，在文艺复兴时期这个词因莎士比亚和霍布斯的发展，而用于指称邪恶和不真诚的女性。

电影里的女性形象通常分成两大类，阿蕾特式的圣女贤妇和卡吉娅式的邪恶淫荡bitch。在幼年的童话故事里，尖刻的妻子、恶毒的姐姐、坏心眼的巫婆和罪恶的后妈，都是经典bitch图景。

可哪里有一个女性只属于神明或魔鬼？连亚里士多德都不曾发觉，阿蕾特和卡吉娅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大多数女性是两者的混合体。作为女人，可以选择如何调适，用哪一面来对待哪件事。

完整的女性不仅仅作为存在而存在，更是作为主体而存在。女性不只是男性乌托邦的想象，她也会偶尔挑起男性的憎恶和恐惧。

或者说，真正有魅力的女性都有bitch的一面。从《蝴蝶梦》开始，bitch在大荧幕上横行，《彗星美人》里的伊芙、《乱世佳人》里的斯嘉丽，是最成功并被大众认可的bitch。而后，大荧幕中的蛇蝎美人越来越多，但真正能笑到最后的却少之又少。

《本能》中的莎朗斯通性感撩人，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每一次她都赢了。这样的影片会引起男性观众的不适，产生《水果硬糖》里恐惧被阉割的痛感。恋爱本来是一场欢愉，怎么比枪战片还可怕？

Bitch来了，她的存在就是爱情的大忌。当她刚露出边边角角的古怪神经，内心的小怪兽开始撕咬，她渴望返回神明的照耀。作为男人，你给她机会了吗？还是像尼克一样，狠狠把她推向恶魔？

艾米从小活在父母的光环下，自由被过分限制，所以形成了分裂型反社会人格。这或许能解释她为何陷入癫狂，也能作为剧情铺垫和行为根据，却不是大卫芬奇的重点所在。抛开艾米生长环境的特殊性不谈，她身上也有女人共通的柔软和对爱的坚持。在决心离开尼克之前，她为这段婚姻倾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

即使体内潜藏着bitch的基因，她也可以一辈子不爆发。就像电影《时尚先锋香奈儿》中提到的一样，“爱情中的女人，都是顺从的婊子”。

自然有不解的声音，艾米这样的白富美为什么会如此极端？就算婚姻失败了怕什么，早点放弃尼克这个渣男，自然有千千万高富帅接盘。

可艾米居然在绝望之中狠心报复尼克，不惜花大量时间筹划谋略，不惜伤害自己和家人，甚至为了自圆其说还杀了人。她编织了一个个谎言，阴险毒辣毫不留情，愚弄大众，玩弄老公。明白人可能会说一句，姑娘费这么大劲儿把老公往死里整，至于么！？婚姻出了问题请反思、请放手，调整好心态，相信自己是好姑娘，值得拥有更好的男人。

这才是个三观正确的路子。按照国人的理解，她应该去找更好的男人，她有机会找到更好的男人。艾米若是出现在国产剧里，一定会挣扎着离开尼克，迎来感情第二春，笑看渣男一蹶不振。

可问题的关键是，艾米大概从没想过要找“更好的”。高智商的女人更愿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而并非条件最优的，仅此而已。艾米的这种喜欢是经过理性思考，经过交往打磨，并不只是荷尔蒙的瞬间飙升。

“Nick，I  really like you”，艾米确认了对尼克的爱，并把这份爱当成了信仰。她希望两个人在婚姻里保持最初的爱情童话，就像父母为她设计的畅销形象一样完美。

为此，艾米决定为尼克变成一个寻常的cool girl。一个温柔贤惠体贴的妻子，一个陪着老公看球喝啤酒的大妞，一个从不生气、妥协谅解的伴侣。

结婚五年，她追随老公来到他的家乡，用心经营婚姻。她的情商和智商都无可挑剔：“答应我永远别像他们一样，那些失败的夫妻，妻子把丈夫当马戏团的猴子，训着管着还得带出去给人看。丈夫眼中的妻子就跟公路巡警似的，怕着躲着还得时刻算计着。”

经济衰退，面对即将失业的尼克，艾米安慰他：“虽然现在经济衰退，不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可能也会失业，但我们拥有彼此，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在婚姻里，艾米可谓有情有义，通情达理，保持情趣，宽容忍让。即使丈夫吃软饭打游戏喜怒无常，她也只是说：“为什么你要逼着我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变成一个唠唠叨叨控制欲爆表的泼妇。我不是那样的，我是你的妻子。”

这段话是对丈夫的请求，近乎哀求。她只是渴望被温柔善待，这又有什么错呢？

显然在这段婚姻里，凤凰男尼克没有提供和艾米同样的爱的能量，在内心遇挫后开始消极对待婚姻，放弃艾米，找了个大胸妹弥补自信。

艾米一直试图修复两个人的关系，直到亲眼目睹尼克把独家示爱复制剪切给了另一个人。信仰瞬间坍塌，连带被摧毁的还有她的整个精神世界。

在这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和爱无关了。

如果影片只是唠叨渣男贱女的撕逼大战，惹你一肚子怨气，那片子就没什么看头了。令人惊叹的是这么狗血的剧情，被大卫·芬奇处理得丝毫不乱，并在影片最后颠覆了之前囿于剧情的审视，重新探讨了婚姻存在的可能性。

影片是闭合式的叙事结构，现实和回忆穿插进行，叙事主线是男女主人公的回忆，外加现在进行时的“上帝视角”，足够客观冷静和全面。但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会发现影片潜藏着一条逻辑线和一条感情线，这两条线自说自话，完全平行。

尼克和艾米在现实中耍心机，围绕着“寻宝游戏”寻妻子，一个找一个躲，只动脑子玩逻辑；但在回忆的情感线里，他们心绪浮动，悲伤自抑，深深相爱又饱受伤害。

就像片子的影调，灰蓝和灰黄，冷峻理性中夹杂着颓废黯然。脑和心，在影片里完全撕裂开了。逻辑和感情打成平手，原本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痛苦，被干净利落的镜头冲淡了。这里没有爱情戏一贯的悲伤和煽情，看客们的脑过足了脑的瘾，心承受了心的疼，对于结局无所适从。

影片前后两次出现尼克 抚摸艾米头发，温馨中略带惊悚，“婚姻里最重要的问题，你在想什么？你感觉如何？我们都对彼此做了些什么？”这几句话，才是大卫·芬奇留给我们思考的。

最终艾米将尼克拴在了身边，两人神奇般的出名、挣钱，成为了利益共同体。这下，即使无爱无信任，这两个奇葩也永远脱离不了干系了。

如果这就是婚姻的本质，相互憎恨却无法逃离，那我们该怎么破？

重新梳理尼克和艾米的婚姻，你会发现两性之间的斗争不可避免，你也会不小心发现，男女之间能产生深爱的，多是水平上相差无几的选手。这跟工作能力、收入水平无关，关键是能量上相互补给，在思维能力上同属一个层次。

另外，爱情也让他们彼此相似。日子久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艾米自己也说“他让我变得轻松幽默，而我让他更尖锐聪明，成为了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以，艾米设下的寻宝游戏，尼克动动脑筋就能猜出来。几乎可以预知对方的打算，这是情侣之间才有的默契。只可惜这份默契，居然成了两个人博弈的基础，成为了伤害对方的手段。在这场no zuo no die 的游戏里，两个人耗尽了对彼此的最后一丝好感。

影片的结尾走向了黑色幽默。当这对最初的金童玉女假装恩爱，“我们是犯罪搭档，我们就要做父母了”。是的，即使尼克是个渣男，那现在的艾米也是个可以与之相配的婊子了，俩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第二遍观影时，当浑身是血的艾米可怜楚楚的扑向尼克，几乎跟尼克同时脱口而出：“you  fucking bitch”。

这一段情节惊悚，却又荒诞到令人发笑。

只有尼克才最理解Amazing Amy的一切，也只有她能陪他表演下去。否则呢，他们懒惰、懈怠、较真儿、控制欲强的缺点，跟别人相处时能消失吗？换个人能重新得到幸福吗？

枕边无伟人。既然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何不放下屠刀。

作者：罐子   【稿件经作者特别授权发布于百度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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