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气杀人比子弹还快

深

夜里乱翻书，温故几页《水浒传》。

一部《水浒传》通篇讲的是一个"义"字。

在义气的感召下，诸路豪杰浩浩荡荡来到水泊梁山，过着"论秤分金银，成套换衣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共产生活；在义气的感召下，文不服人、武不压众的黑三郎宋江坐了头把交椅。

宋江一生和"义"字紧密相连，如宋江在柴进庄上初识逃亡躲官司的武松，见他衣衫褴褛，便拿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

武松辞别柴进回乡时，宋江执手相送，再次送给他十两银子，感动得武松"堕泪"而别；

宋江戴枷流配时路遇使枪棒卖膏药的病大虫薛永，见看客没有一人出钱买其膏药，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给薛永，并丢下一句："我是个犯罪的人，没甚与你，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落魄中的薛永受此慷慨赠送，怎能不终生感恩于宋三郎？

宋江经戴宗介绍初识李逵，恰好李逵赌钱输了，欠了人家十两银子，宋江便取出银子给李逵。这十两银子，买得李逵毕生对宋江披肝沥胆、忠贞不二。

金圣叹在此批注："以十两银子买一铁牛，宋江一生得意之笔！"

这世上被人津津乐道但又撕扯不清的，除了情爱外，莫过于"江湖"了。而江湖最推崇的就是"义气"两字。

少时，天天捧着收音机如痴如魔地听单田芳版的《连环套》，至今对窦尔墩的横空出世记忆犹新：

"这窦尔敦，长得豹头、环眼、狮子鼻，面如蓝靛，手似铁钳，真像泥塑的金刚，钢铸的太岁。他为人忠厚、性格爽直、讲究义气、刚正不阿，有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劲儿。平日里，他寡言少语，不喜谈笑。"

在传统的观念中，窦尔墩具有英雄好汉所有的特征：异相，或虎背，或熊腰，力拔山兮气盖世；性情豪爽，酒量大，百杯不倒；寡言少语，沉默如金，尚武而不以武力欺人，义气且以百姓为重。

《连环套》第七回，窦尔墩有一番独到的义气之解："义乃信义之义，义气之义，解人之难，扶人之危，抱打不平，拔刀相助；不为名，不图利，不畏权势，不求报答，不徇私情，不怕报复，这才称得起一个义字。"

《辞源》上对义气有两解，一指"刚正之气"，语出《礼记》："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胜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二指"忠孝之气"。"义"在古时，是一个广泛的道德概念，但坊间所说的"义气"，似有其专指，底层百姓看重的义气是指人与人之间、超越血缘关系相互扶助的原则。

查尽英语字典，却找不出与方块字"义气"相近相似的单词，可见这义气是汉语的独创，只有国人才能切身体会义气之快和义气之痛。

古时，扛一义字旗，可以走江湖，可以兴风浪，可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在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中，义气是一个男人跨入英雄好汉门列和成就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首要条件。

你可以是闾巷无赖，如刘邦，但只要有了义气，就有了张良萧何韩信的追随，就有了盛极一时的西汉王朝；你可以是小商小贩，如刘备，但只要有了义气，就有了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就有了鼎立三国的蜀中霸业。

在年轻一代的成长记忆中，义气便有了多重影像的展现：

古龙笔下那个为了朋友义气而放弃自己心爱女人的小李探花；

吴宇森导演镜头下的那个忍辱负重一身是胆蛰伏三载杀个快意恩仇的小马哥；

女作家林燕妮幽幽诉说："义气是件很暖人心的事，它令人觉得担负了天大的苦难也是值得，在淌血的时候也觉不枉此生。"

义气与否，尤其在古代，是彰显一个男子血性最好的方式，也是衡量和其做朋友最重要的标准。为此，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男子标榜义气，追逐义气，乃至迷恋义气，困守义气。

但时下，女性却抛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择偶观：认为重义气的男人嫁不得！理由很简单，"你处处以义气为重，是个轻色好友的家伙，自然顾不得婚姻和家庭啦。"

咄！这恐怕是大男子们始料不及的事情。

美国大片《情枭的黎明》，说的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坐牢出狱的黑帮分子卡力托，原本想洗心革面，安度余生，不料昔日黑社会友人动之以情，重新点燃卡力托那颗本不平静的心，令他再次掉入江湖泥沼之中。

末了，困守义气的他有一句经典的独白：

“义气杀人比子弹还快！ ”    

景不同情同，势不同理同。憨厚的李逵怎能想到自己最终竟醉死在宋哥哥递来的毒酒中呢？

问世间义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宋江的义气总是和银子分不开，他的施舍行为常常让人联想起美国总统大选前，各个候选人纷纷掏腰包拉选票的情景。

又说武松与潘金莲的叔嫂恋，这是中国文学史的一个著名案例，关乎伦理与爱的冲突。

作为现代人，回顾这段公案，理应减轻对潘氏的指责。穿越一千年宋朝的那个下雪的晚上，当潘氏表露柔情时，武松的拒绝不那么武断，不那么上纲上线，也许潘氏会知趣而退，后来的悲剧也不会上演。

今天，我们可以学习心理学常识，了解亲密关系的课程，但《水浒传》中的英雄豪杰不知道这些。

生活中有许多问题，根源在于人与人关系的紧张。假如，宋江懂一点女人心理的千曲百折，武松学一点情爱之间拒绝的艺术，完全可以将问题大事化小。换句话说，正是这些所谓的英雄，将身边的女人推向了悲剧的深渊。

“义薄云天”的大男人做错了，还把罪过扣在潘金莲和阎婆惜的头上，这是几千年男权文化的大悲哀处。

鲁迅先生说"中国流行着《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这是因为社会还有三国气、水浒气的缘故"。先生之言，可谓警世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