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可以超越丰田 却不会成为丰田

3月14日，当胖哥在柏林大众年会的现场采访大众中国老大海兹曼的时候，在国内，一场关于速腾召回进展的新闻发布会正在举行。大众宣布，已经有超过52%的相关车主返回经销店里，完成了对耦合式连杆的加固。如果不是赶上春节很多人要用车，这个比例还会更高。这个发布会因为选择的时间临近315而被很多人关注或者诟病，但是这个时间点确实选得很到位，至少在随后的315各种吐槽节目中，说到速腾的，都很无奈地加上了这一笔。我甚至能听出一些电台主持人口播到这里时，那种不情愿的心理活动。

我问海兹曼，很多人觉得，速腾在问题被媒体曝光之后，似乎卖得更好了，是不是在中国，这样的所谓负面新闻，对于强势品牌而言反而有帮助？海兹曼哑然失笑，随后说了一通你我都能想到的话。海兹曼的思路清晰而直接，说话完全不打咯噔，或许他未必知道你会问什么，但是他总是知道他要回答什么。通常在这样的高管嘴里，你能得到的，都是他准备好的那些话。

大众在中国到目前为止，成功得毋庸置疑。只是近三四年以来，似乎在成功、靠谱和德国工业的背书之外，还多了一些负面的印迹，比如傲慢，比如被指以俭省工料的方法来降低成本，又比如从中国获取巨额利润。企业如人，让人无奈的总是在这个时期让人捧得花好月圆，片刻之后又让人贬得一丝不挂，究竟为何却全不自知，所以范爷的赞美诋毁相对论，真是千古至理名言。细看每一次兴衰，似乎都有它个性化的原因，但综合起来审视，却又显得规律和必然。抽丝剥茧之后，我们发现，其实所有外界的观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在如实地反映自己，别人只是一面哈哈镜，或放大，或缩小。

这一次的大众年会之行。胖哥试图找到，大众近几年以来在中国饱受毁誉的原因。这当然不是像315期间格外流行的那类纠结于表象，甚至人为制造事件而进行的讨伐，这样的讨伐最让人觉得无趣的是，你很容易看清楚正反双方都秉持着太过明显的短期利益诉求，这就像是一台上海滑稽戏的表演，演员们声嘶力竭、动辄大笑失声，观众们却看的索然无味。我想说的是，曾经被人交口称赞的大众为什么会摊上这些事儿。

2007年，文德恩上台，随后大众宣布了2018计划，即到2018年，大众要实现全球1000万台的产销，并且登上第一车企的王座。没错，这当然不会是这份战略的全部，甚至不是主要部分，但是人们能记住的，往往是这些明确的数字性目标。不仅对于旁观者而言，对于大众内部也是如此，大家太容易把这份战略的重心直接落到产销目标上了。

这也就是大众会在2014年就宣告完成这个任务的心理驱动。我们看到，当销售数字达成的时候，大众在精益化生产管理、单车成本率降低，以及各品牌平衡发展方面，离目标确实还有5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也就是说，大众在体系建设方面的节奏，落后于产销目标的增长。用咱们中国人熟悉的话说，大众这些年的GDP思路可能过于明显了。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这样类似的企业发展案例，比大众更为典型的速度奇迹，在中国的企业中不胜枚举。在速度的光环之下，很多终将爆发的问题也得以掩盖。

所以，当文德恩在柏林宣布2014年大众的年度数据统计的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去年一年中，大众在一些区域市场中遭遇的各种问题，哪怕这些问题来自它最大的区域市场。从大众全球的战略角度来看，销售规模和利率绝对值的巨大成功，当然可以让大多数人满意。2014年，大众完成了127亿元的利润，这里面还不包括在中国两家合资企业取得的52亿元的股权收益。

但是，或许大众应该对来自中国的某些声音予以更多的重视，我说的不是那些高分贝的杂音，而是如产品品质的核心问题。一年多前，我走进上海大众的工厂，在一个会议室里面，看到一些桌椅，看上去很简易，但是坐上去非常扎实，胖哥一向讨厌那种简易的椅子，每次做上去都生怕塌掉摔一跤不说还得被嘲笑，坐在上面既不敢舒服地靠着，更不敢翘个二郎腿什么的，但是在上海大众的会议室，这些完全不是问题。工作人员说，这些都是1983年合资项目正式动工的时候，德国人自己造的。虽然，如今很多人对于大众的追捧显得非理性，但是这些非理性的基础，是源自对德国品质的无条件认同。高速发展的大众，在中国市场，不能丢弃这样的认同。而在这几年里面，大众的产品出现的这样那样的问题可能太多了。

至于傲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2007年之前，汽车圈似乎听到更多的是法国人傲慢。如今，大众的傲慢也并非没有原因。但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不应该算是负面。当皮耶希掌握整个大众集团之前，大众似乎一直陷于内耗，大众和保时捷没事儿找事儿一般的互相吞并都惊动政府了，大众当时简单的五人董事会中也时常陷入无法决断或决议难以深入推进的窘境。但是如今，再看看这个董事会，和上一代的职业经理人充斥相比，这一代的大众董事会就像是一个兄弟连，老皮和文德恩组合，便如四爷和年羹尧一般，只不过文德恩貌似没有年羹尧的反骨。其他如海兹曼等人，一律都是共同成长的老兄弟。这样强势的团队，在大众这样庞大的集团，才有可能高效地推动各项事务的发展，才有可能进行阻力不大的改革。

当然，也是这样的团队，最容易引发外界诸如傲慢、专权等非议。所谓明皇能臣干吏，多半要在傲慢这道关上谤满天下的。没有哪个不温不火、明哲保身的企业会遭遇傲慢的指责。你可以在年会现场看到七人兄弟连往董事会主席台上一座，文德恩在回答记者问的时候，那种自信满满，挥斥方遒的态度，换了如今的某些媒体，单这就能写好几篇稿子来指摘大众的傲慢。我倒是觉得，全球所有那些死气沉沉的车企，都应该模仿大众来重组董事局，在产品如此同质化的年代，人再没有点儿性格，那还真没法看了。

只是，对于快速发展的大众，或许这种傲慢的边界值得玩味。在德累斯顿，大众辉腾的总装工厂所在地，大众的设计师和当地政府有过这样的冲突。我们都知道在德国建一家工厂，那真的是虫鸣鸟飞、鱼游兽走你都得考虑。此前，我们在奔驰斯图加特的工厂就见识过，什么叫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工厂。辉腾工厂也一样，政府对于这座纯玻璃外墙工厂最大的担心是，鸟儿们会不会因为看不见玻璃而常常撞死在上面。于是，政府要求大众，在最上面一块玻璃，每隔一段就得来一张老鹰啊、秃鹫之类的猛禽的照片，鸟儿们一看，自然就不靠近了。

这要是换了一家中国工厂，那还不赶紧照办了，一来这样做成本几乎没有，二来这是你政府出的招儿，回头要是鸟儿还来撞，或者没撞上，冲眼看见老鹰自己吓死了，那可就怪不得我了。但是大众抵死不从，最后，花了更高的成本在建筑四周搞了一套仿生系统，一直用鸟语发出“走开，这是我家”的声音，以避免鸟儿靠近。傲慢的边界，应该放在对上、对传统和对权威的挑战上。凯撒睥睨一切的傲慢，最浓墨重彩的注脚是他把一朵小菊花放在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手上时温柔的眼神。

至于大众在中国赚了多少钱这事儿，大众如果情商足够的话，那就应该会明白，这样的诟病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公众对你的态度是否足够友好。一个一春节能在日本买掉60亿的国家，跟你较这个真，他就不能是因为这个事儿。从数字上看上国产车辆占全球总销量的30%，算上股息，利润占全球的不到三成，数据上并无法说明大众在中国存在暴利。

倒是精益化生产这件事儿值得德国人重新思考。文德恩的大众有感于成本居高不下，在2018战略中强推精益化生产，意图通过强化工业流程管理和体系管理来降低成本，师从丰田。但是这事儿，咱这趟在德国看了一下，难。作为全欧洲最勤勉的国家，德国人的认真、吃苦耐劳，已经足够让某些声称不被救助就要把申根放开给叙利亚难民的国家脸红了，但是和我大东北亚人民的勤恳、自苦相比，那都不能叫事儿。

佛教中对于个人内修、苦行的精神要求，基督教国家的人认同不了。这也就是在丰田的车间里面，你总能看见所有人都按照同样的节奏，颔首收腹、整齐划一并且专注的干同一件事儿，而德国人的企业里面，每个人走路的样子都还是挺胸叠肚的，这要换到英国人的工厂，那还得晃荡着两条膀子。丰田的工厂里面，一些老技工的熟练程度，你只能用庖丁解牛或者卖油翁的精神家园才能诠释。而德国人喜欢的方式是创造各种巧夺天工的工具、设备，来实现不可思议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日本的制造业文化更是匠人文化，而德国更像是工具文化。在大规模复制的商品被认可的年代，工具文化更占优势；而在更讲求个性化的当下，匠人文化则略胜一筹。有意思的是，两种文化基于的哲学不同，很难互相仿效，或者只能接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宿命。

德国人可以用尽聪明来创造出更多甩你几十年的数字化模块，但是他们不会愿意像日本人那样干活。丰田喜一郎的精益化生产是基于佛教文化设计的。所以，文德恩文大爷，大众的成本战略的基石，是否能放在精益化生产上，您得考虑考虑。或者，基督文化已经给你留下了更适合你在这个时代升级企业的方法也未可知。

离开德国的汉莎航空飞机上，胖哥坐的公务舱的座椅腿托的那个部分坏掉了，睡过那玩意儿的兄弟，应该都知道如果腿托不行，那椅子得有多难受。我找到了乘务长，没有预期中绅士风度的道歉，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消失十分钟后回来，给了我一个“召回方案”，用一只飞机上的金属箱子帮我卡在腿托下面，这样我就能好好睡觉了，这椅子也就像是没有坏。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立刻不禁哑然失笑了。为什么笑，你懂的吧。我几乎没有思考就反过来质问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显然不是我花钱买公务舱的理由对吗？

老头闻言眉毛一皱，说，那你觉得怎么解决合适。随后又思量片刻，说那我给你一些汉莎航空的消费券吧，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于是开了两张共计50欧的汉莎券给我，略带“傲慢”地递给我就走了。

本来，这个故事还可以继续，比如，我可以不同意这个方案，要求换到经济舱去，并让他补偿我差价，或者要求免费换到头等舱去。这样的话，估计还会有一番争执，不过我有把握能成功。但是胖哥实在不是一个会来事儿的人，往垫了个箱子的椅子上一躺，觉得好像比正常的椅子还舒服，腿部的支撑还更扎实，也就不去计较这个德国人是不是该鞠躬道歉的事儿了。

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我拿了两张这辈子也不会用的券，就无声无息了，德国人肯定会觉得我就是为了这点小利。对不起，我给祖国丢脸了，下次再遇到这事儿，我一定闹到老外给我鞠躬道歉为止！

这首小插曲，大众你听懂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