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人口”真的可以被清除吗?

对于人类来说,优等和劣等的标准,注定是无法量化的主观性指标,即使今天这样大数据叫嚣的时代,人性幽深而暧昧的地带仍然无法被数据抵达与解释。而所谓对人口优劣的区分,根本上就是将人进行了物化,将判断一个产

前不久,一个轰动社会的枪击事件引发出了一个概念——“垃圾人口”。这个概念被一方高度认可,觉得定义得无比精准,又被另一方斥为近乎纳粹言论。这种从精英视角出发,对于底层者的偏见式论断,其实一直潜藏于我们很多人的内心。只是突然被一个这样极端化的新闻激活,让这个概念显露出心理水面而已。

把一些经常破坏规则、触犯法律、有生理或者智力障碍的人群归纳为“垃圾人口”,甚至计划实施类似定点清除的言论,从来未曾消失。在曾经的一段时间内,甚至被真的实践过,而且不只是在纳粹德国。这才真的可怕,这足以告诉我们,在任何一个自认为文明的地域,在任何法律框架和伦理约束的情况下,我们都可能因为某些实际的、眼下的、因为愤怒或者焦虑导致的原因而变得盲视,把我们从一个个普通人变成施害者或者帮凶。

《违童之愿》记录了一段有关剔除和利用“垃圾人口”的完整历史。在某一个时期之内,一群美国医生,凭借研究和征服病魔的强烈而美好的意愿,用孤儿、残疾人、智障者等等所谓的“垃圾人口”进行了大规模的人体试验。而更加诡异的是,美国一边对德国纳粹的人体试验实施者进行谴责和审判,一边却默认几乎同样的事情在自己的国度大规模发生。有时,作为人类的我们,绝不是非黑即白,我们确实可以做到一边扮演捍卫人类尊严的战士,一边毫无察觉的犯下罪行。但这本书绝不能用来说明,你看,美国也这样,所以中国当下的有些情绪无可厚非。任何一个国家犯下这样的罪行都应该被厚非,更重要的是,美国人自己写下了这段历史,而我们是否应该具备检视自己的勇气?

这是一本合著的非虚构著作,三位作者中包括两位记者和一位大学教授。他们查阅了大量解密的资料,也走访了尚且健在的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实验品”。他们在书中写到,“那里就是个塞满被社会遗弃的人的地方,‘低能儿’、‘先天愚型’、‘怪物’,都是些有缺陷的家伙,更不用说那些‘傻子’和‘疯子’了。”那些处于冷战时期的医学工作者,在崇高的理想和道德主义的感召下,自然而然且毫无心理障碍地将这些人类当做了小白鼠。他们被阉割、切除额叶、电击,被传染上麻疹与肝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吞咽下从传染病病人粪便中提取的细菌……然后,他们被观察、被剖析,医生们冷静地分析病症到底如何摧毁人体,药物又如何产生作用。

如今看来,这种严重有悖伦理的行为得以大规模实施,除了当时处于战时,有不同于平时的心理机制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其实从很早就普遍接受了一种建立在基因和文化上的精英/劣质两分法的观念。“进化论”提出者查尔斯•达尔文的外甥,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就是创造了“优生学”这个词语的人。他将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结合了门德尔有关基因的革命性理论,然后也融入了斯宾塞适者生存的自然主义观点,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无论智力、道德还是性格、寿命所有人性特征通通取决于一个人的生理构造。以此为根基,进行推理,那么精英人群就不可推卸地要生养更多的后代,这几乎可以看作是精英群体的道德义务,而相对而言,那些“垃圾人口”,社会最底层,劣质品种的人,注定会对社会造成干扰,所以要注意减少劣等样本的繁殖。对于使用所谓的”垃圾人口”尤其是儿童进行医学实验,从一战之前就开始了,经历了二战,又一直又贯穿了冷战始终。这种控制劣等样本,将资源倾斜至高级样本,以企图让社会人口质量得以人为提高的思潮,在数十年间几乎毫无阻碍的漫流而过。如今看来,这如同天方夜谭。但它真实发生过。

这造成了大规模的灾难,也成为了一道伦理伤疤,但其中有些医生发表了大量数据详实的论文,踩踏着那些被囚于孤儿院和精神病院的试验品的尸骨,成为了某个领域的权威,也确实使治愈人类某些疾病的速度提高了一大步。也正因为如此,一个最深邃也最诱人的伦理黑洞在我们面前敞开,如果得以让一个庞大的人群受益,那么损失一个“弱势的”、被视为“残缺和无用”的小群体的利益,到底是否能被认可?

人们都有将社会乌托邦化的理想,无论从外貌,智力到人格,都有一种最好能够通过精确化计算,以便趋利避害的愿望,即便有些国家曾经以近乎毁灭为代价去尝试过,但直到如今也未能成真。可怕的是,在多年冰封之后,这种保持精英人群的持续性繁衍和增长,逐渐减少“垃圾人口”的思潮开始在互联网时代借尸还魂。互联网大数据的检视之下,从健康程度到基因序列,个人收入到价值观倾向,一切都不再是秘密,这几乎是最接近营造完美乌托邦的时刻,也是最需要警惕的时刻。

《违童之愿》中所记述的那些悲惨的过往,提出了一个尖锐的命题,将“垃圾人口”小白鼠化之后,在短暂的时间内确实加速了科学发现的速度,但问题是,这种对于基本人伦的废弃到底会产生怎样长期的恶质影响。某种程度上说,这种行为给人们普遍带来的恐惧感是弥散性的,扩展到一定的时间内去判断,这种恐惧所造成的毁灭会远远大于那一点点科技上的进步。

对于人类来说,优等和劣等的标准,注定是无法量化的主观性指标,即使今天这样大数据叫嚣的时代,人性幽深而暧昧的地带仍然无法被数据抵达与解释。而所谓对人口优劣的区分,根本上就是将人进行了物化,将判断一个产品的标准框定在人类身上。我们需要明白,一旦有一个群体可以被另一个群体命名为“垃圾人口”之后予以消灭,那么所有人就都变得不再安全,因为那条判定他人生死的线是可以随意划下的。

《违童之愿》记述了一段穿越世界大战和冷战时期的诡异事实,那段扭曲的时光映照着人们危机重重的心理景观。而中国当下的转型期,同样泛滥着焦虑不安和不知所措,所以我们开始易于发泄情绪而不是理性检视,而极度焦虑是造成盲视和判断失真最致命的原因之一。我们要知道,当我们可以随意侵害他人性命的时候,这个短暂的快感所带来的道德反作用力足以撕裂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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