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侵略战争”？

文｜冯学荣

什么叫做“侵略战争”？在当今世界上，基本上有以下两种解释：

“侵略战争”的第一种解释：以侵占领土为目的而发动的战争——以下简称“第一种解释”。

“侵略战争”的第二种解释：无论任何理由，派兵到别人的领土去攻击别人，都叫做“侵略战争”——以下简称“第二种解释”。

我们有许多的历史爱好者认同第一种解释，即“以侵占领土为目的而发动的战争”，叫做侵略战争。但是如果依照这种解释，我们就会得出以下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如果依照第一种解释，那么甲午战争就不是侵略战争，因为日本帝国发动甲午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和大清帝国争夺朝鲜半岛的控制权，尽管在战后议和时提出了割占台湾的方案，但是割占台湾只是附带性的结果，它并不是日本帝国发动甲午战争的根本目的，所以如果依照第一种解释，甲午战争就不能算是“侵略战争”。

此外，如果依照第一种解释，八国联军的对华战争，也不能算是“侵略战争”，因为当时的“八国”派兵来华，一是为了解救被困的使馆人员，二是为了剿灭义和团、顺带惩罚清政府。所以如果依照第一种解释，八国联军那次对华之战，也不能算是“侵略战争”。

同样，如果依照第一种解释，大清帝国和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之间爆发的“中法战争”，也不能算是侵略战争，因为当时越南并不是大清帝国的领土，而且法国与越南皇帝阮福映有约在先，当时法国军队是打着“惩罚违约者”的旗号杀入越南的。

而更令人汗颜的是：郑成功攻击台湾岛上的荷兰殖民者、并且占领台湾，反而符合第一种解释，因为台湾岛并不是明朝的领土，台湾岛当时是属于荷兰人的。而郑成功“以侵占领土为目的”，发动对荷兰人的战争，并将该岛收入囊中，这反而符合第一种解释。

同理，台湾岛也不是大清帝国的领土，康熙皇帝“以侵占领土为目的”、对明郑王朝（东宁国）发动战争、打败郑家军、并将台湾纳入大清帝国的版图，这个行为，也符合第一种解释。

这还不算，北洋将领徐树铮于1919年派兵杀入外蒙古，并将其“收复”，这个行为在当时外蒙古人的眼中，反而符合第一种解释，因为在当时外蒙古人的眼中，外蒙古原本并不是中国的土地，大清将外蒙古送给中华民国是出卖了蒙古人，所以在当时1919年的时候，至少在外蒙古人的眼中，徐树铮的军事行动，也符合第一种解释。

由此可见，我们平时在写史的时候，如果频繁使用“侵略战争”这个词， 并且赋予它“第一种解释”的时候，我们就会碰到以下这些窘境：八国联军攻华不是侵略战争，而郑成功攻打台湾反而算是。

很显然，第一种解释，我们无法自圆其说，对我们是不利的。

那么，我们退而求其次，采用“第二种解释”：无论任何理由，派兵到别人的领土去攻击别人，都叫做“侵略战争”。

这种解释比较“懒”，因为它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的，但是这个“第二种解释”貌似很好用，如果依照这个解释，那么近代史上所有外国人的对华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之役、日本侵华战争……通通都可以算是“侵略战争”。

是不是很好用？似乎很好用，就像万金油一样，涂哪哪舒服。

问题是，在历史上，中国的军队也杀入过别人的国土，前面讲过的郑成功攻台就不说了，你比如说1919年北洋军队追随西方列强出兵西伯利亚、杀进了苏俄的国境，你比如说1950年我国军队杀入朝鲜半岛，再比如说1979年我军杀入越南的广大国土，杀人以万计，这些，都是派兵到别人的国土里面、去攻击别人，如果依照“第二种解释”，那么我们很难说它不符合那个定义。

所以我们平时在写史的时候，如果滥用“侵略战争”这个词，并赋予它“第二种解释”的时候，明显也对我们不利，我们显然也无法自圆其说，因为不但我们可以用这个词給别人扣帽子，别人同样也可以用这个词来給我们扣帽子，辛辛苦苦搬起一块石头，本来是要去砸别人的，却一不小心到头来砸到自己的脚趾头上。

当然我们也可以昧著良心，说日本攻占东北是侵略，我们攻占台湾则不算。我们也可以闭着眼睛，说八国联军杀进大清国是侵略，而我们杀进越南则不算。但是在夜深人静，秉烛沉思的时候，不用别人提醒，我们都会发现：其实它们，就是一回事。我们不愿意承认后者，只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对自己有一个“立场正确”的要求：别人都是错的，而我总是对的。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认为“侵略战争”这个词，本身就是多余的，作为写史人，描述一场战争，我们用“正义”、“罪恶”这两个词就足够了，比如我们说在公元某某年，某国发动了罪恶的对华战争，而中国奋起反击，在那场战争中，某国是非正义的，而中国是正义的，这就够了——没有必要一定要給一场战争区分个“侵略”或“非侵略”，没有必要給一场战争贴上“侵略”或“非侵略”的标签。

就好比我们评论一只猫，我们可以说它是一只“可爱”的猫，或者说它是一只“淘气”的猫，但是我们没有必要说它是一只“爱国”的猫，或者说它是一只“卖国”的猫，因为猫并没有“爱国”和“卖国”之分，我们将“爱国”或者“卖国”的标签贴到一只猫的身上，完全就是画蛇添足。

这就是我在写史的时候，不用“侵略战争”这个词的原因——这个词的概念在世界上是有争议的，它是语义不明的，你要真的和外国人争论什么叫做“侵略”、什么叫做“非侵略”，一不小心，人家外国人就搬出郑成功攻台的案例、1979年对越战争的案例来说我们，我们就会陷入“用自己的矛，去刺自己的盾”的窘境，到时就会语塞，无话可说，甚至满脸通红，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知所措。

其实我并不是要较真“侵略战争”这个词，我只是举个例子提醒各位：不要被自己所受的教育所困，要跳出井口，think out of the box。一国编写的历史，肯定是只写对自己有利的、删减对自己不利的。爱国者写史，往往溶入感情，作了删减，所以他写的历史是不可信的，只有一个旁观者心态、不偏不倚的人所写的历史，才可能做到客观公正。明白了这一点，你读历史的时候，脑子才会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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