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爱情小说有点虐

今晨，一位朋友在微信上聊到虐恋小说《五十度灰》，她看的是英文版，感觉小说很粗糙，原本对这本活得一塌糊涂的小说有所期待，但看了不称心，就像一个小孩子拿到向往很久的玩具，却不好玩。我去年看过台版的《五十度灰》，包括电影，都不能打动我心。

什么是好的爱情小说？很简单，就是你要在小说找到爱的感觉。我读爱情小说的初恋是在小学，忽忽从家里翻出一本琼瑶阿姨的《彩霞满天》，看到男女主角在海滩上捡鹅卵石，那一刻，仿佛被一刻子弹穿透了胸膛，我第一次从书中读出爱的美好。虽然，后来，我很不屑琼瑶式婆婆妈妈的行文风格。初一的时候，一个雨水绵密的秋天，那段时间，远方的姨姐在我家小住，她的包里有一本老鬼的《血色黄昏》。好像有一天我发烧了，请假在家，一口气读了二百多页的小说，读到泪水磅礴，我惊心地看到自己的眼泪浸湿了书的一角，连忙擦拭，怕姨姐回来责怪我，姨姐回来后，看到包里的《血色黄昏》折痕有所变化，问我，你看得懂这本书吗？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我在高中时候迷恋史铁生的《务虚笔记》，一个残疾作家可以把爱与性写得那么美，全无一点唐突的感觉。一个少年，不懂爱恋的真实感受，心里只有一堆无边无际的想象与幻想，我在《务虚笔记》中，爱上了史铁生喜欢的同一个女生。我在课堂上，把几何书遮挡上面，偷偷偷摸摸地看小说，我把每一个漂亮的句子浓笔涂抹，默记在心，我不敢草率地读完，也会担心读完了，这段想象的留白就会曲终人散，就像怀抱一罐的软糖，我每天暗自窃喜地吃一块，孜孜不倦地在小说寻找素材，充实有关爱的想象。

有时候，读到一本痴爱的小说，就像遇到一段因缘，恰逢一对知己的对话，那些缠绕心底的言语，原来世间的另外一个人可以懂，这种抚慰与熨帖，足可以融化青春期荷尔蒙充沛一个少年莫名的忧伤。

我在大学里也迷恋过三毛的《倾城之恋》，一个清秀的女生在德国留学的孤单与渴望，我也试图去了解。我完整地抄写了《倾城之恋》，跑到无人的草坪，得瑟地掏出自己的手抄卷，大声地朗读出来，那时候我有一个没有点破的女朋友，可以惬意地枕在她有破洞的牛仔裤的大腿上朗读，我老是嫌她太瘦，我的颅骨可以摩擦到她的大腿骨，我一边埋怨着一边头往上面蹭，希望可以靠近更温暖的轮廓。

后来，我有许久拒绝看爱情小说，包括小说类的文学作品，我自以为成熟些许了，可以直面活着的棱角了，从事的也是新闻与非虚构写作，我是个匠人，我沉浸真实的粗糙感与真相的震撼力，我也满足在细枝末节中纠正一个零点几的误差，或者得意纠正了采访对象记忆误差，把1998年事情说成1997年。我和哥们喝酒的时候自嘲许多次过去玫瑰色的阅读经历，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我不走回头路，不再碰什么虚构的小说了，那只是阅读的幻相。

那些自嘲言犹在耳，可是我又否定了自己，我又被那些优美的文字感动了。去年一个人环游台湾岛，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读了白先勇的《树犹如此》，眼前是广袤蔚蓝的太平洋，我为这个同性之恋的故事落泪了。我的泪点很低，但笑点很高。我不会为段子笑的前仰后合，但常常为绝佳的文字一剑封喉。

有一次，我采访京剧界的腕儿凌珂，他说过了过了三十岁才会正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刻意回避男人心理的柔软，是不是也是一种回避？于是，我又欣喜我有跃然的心情寻找最美的爱情小说了。

读了野夫的《1980年代的爱情》，这种感觉如同奔跑在凌厉江湖中，裹挟一身风霜，在无人野渡岸边，叩问爱的意义。高尔泰的《寻找家园》有上世纪的沧桑与厚重，野夫的文字有当代人活着的参差与无常，全书没有提及到一处泪水，然而催泪如倾。

我不喜欢冯唐的小说，虽然冯唐先生誉满天下，他的文字华彩归华彩，但我觉得还是缺少一种朴素一锤定音的力道。

我最近在高铁上一口气读完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读完心情起伏很大，觉得这才是华文世界里一等一的爱情小说。最好的爱情都是记实小说，你可以虚构名字，但无法复制爱情那些滚烫的细节，作者是把一颗心从热气腾腾的胸膛掏出来还给岁月。字字写出，不能自恋，不能苦情，要把情深转薄的痛感写出来，要把现实与人性的对抗写出来，要入戏，但又不能痴，这种带着距离地审视自己的爱情亲历，是极其难得的。

我不得已跑到洗手间用凉水冲了一把脸。读书多了，口味也刁，就像一个厨子，看几页就知道书的滋味如何，也会明白，这个世间上乘的爱情小说不会太多，她们本是上帝的礼物，有决堤倾斜的欢乐，滔滔洪水中也裹挟泪水与苦痛，恰逢一个人有才华可以诉诸于笔。也就是说，所有的上乘爱情小说都是奇迹，这样的小说可以定格活着的爱与哀愁。

那天，我站车厢链接处的镜子前，第一次认真地看到，镜子的那个男人的眼角也有层叠的皱纹，我知道青春的小鸟不复返了，可是，也没有叹息，只有平和，我清晰地知道，重回少年时代，爱的甜蜜固然迷人，但爱的灼烧也很疼痛。爱如火焰，我懦弱了吗，渐渐地学会在小说里隔岸观火，努力做一个淡定哥，中和性格里理性与感性，遥望书里若幻若真的旷男怨女的分分合合，我绝不会嘲笑他们的幼稚与冲动，因为大部分悲欣交集的错，都是记忆里闪闪发光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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