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母校来了!

母校这个词是人为制造的,带着浓烈的集体主义臭味。而对我来说,我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我育我深爱我我也深爱的母亲,祖国不是我的母亲,学校也不是我的母亲。一个人不能胡乱认妈。

最近,我的朋友贾葭写了篇批评厦门大学的文章,惨遭一群据说是厦大校友的网民围攻,“贾葭滚出专栏界“甚至被刷上了热门榜。有直接上来爆粗的,有喊他滚出专栏界的,也有要他道歉的。在我看来,这都是没教养且没出息的行为。

贾葭的文章,主要批评厦门大学为限制游客入校实行配额制,却又放任黄牛收取20元人民币带游客翻墙进校,进而讨论了国内大学的围墙通病与现代大学所应具备的开放性。

应当说,贾葭的文章观点是平和而有力的。我不是长者,但我也有一些人生经验,我去过包括哈佛、麻省理工在内的一些世界级大学,不要说围墙,人家很多连校门都没有,以致我刚开始去游玩,想找个大门照个“四一哥到此一游”的照片都未能如愿。

大学不设围墙,无论从象征意义还是现实功能来说,都是大学独立、自由、开放的题内之义。我很喜欢雅斯贝尔斯说的一段话:“大学是一个人可以在这里自由地探索真理、教授真理的地方,也是一个人们可以为了这个目的蔑视一切剥夺这种自由的人的地方”。尽管雅斯贝尔斯没有明说,但我认为,他所指的“一个人”,不止是大学里的老师或学生。

雅斯贝尔斯还说过另外一段话,我也很喜欢:“人们出于寻求真理的唯一目的而群居于大学。因为这是一项人权:即在某个地方人们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探求真理,并且是为真理而真理。 ”遗憾的是,厦门大学的校友们,没有让我看到探求真理的习性,而只看到没教养且没出息的言论。

爆粗不用多说,在公共领域,爆粗是一个人认输的表现,既显得没教养,还显得没底气。我的好朋友李普曼说,当一个人正确的时候,尤其要克制激情。我要画蛇添足一下,当一个人自以为正确的时候,尤其要克制激情。爆粗也是激情,但等而下之,我没法要求你不爆粗,我只是告诉你,这样很LOW。

喊人滚出专栏界也很愚蠢,你有手铐吗?或者你是传媒托拉斯吗?你有什么能力让别人滚出专栏界?好吧你可以说你只是表达抵制,那你尽管抵制,你可以选择不看他的文章甚至连带不看刊发他文章的媒体,但这样就可以让人滚出专栏界吗?太精神胜利法了吧?再说了,满脑子马克思主义精品课程的同学,有必要引用一段马克思的话来让你明白,对不同意见究竟应该是让它消失还是包容:“你们赞美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对你们母校的评价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

要人道歉也很无聊,你可以用笔击败你不喜欢的言论,这就够了。言论只须用言论对治。仅仅因为批评了你的母校,就蛮横地要人道歉,这是很没出息的,因为你对自己的思想没有信心,对自己的表述能力也没有信心。

好了,接下来我们再聊聊”爱母校“这事儿。

很多人不明白,所谓爱母校,只是爱青春和回忆。某种意义上,这跟知青爱上山下乡的岁月异曲同工(厦大校友莫之许语)。每个人都会留恋自己的青春,而青春的短暂与瑰丽,会让这种留恋变得异常刻骨。日落总是比日出迅捷,世间万物,莫不如此。青春的消逝也永远比青春迅捷。正因如此,我们常常会将我们青春时期所在的地方,不加审视地投射到青春中去。所谓爱母校正是如此,因为学校往往是我们青春时期停留最久也最为熟识的地方,我们爱自己的青春,所以爱自己的母校。可是,仔细想想,我们所就读的学校,不论小学、中学还是大学,他们给我们青春所带来的光亮多呢,还是扭曲多?我对自己的一些老师也有敬意和怀念,但对所谓母校,原谅我并无太多感情。因为在我看来,中国的绝大多数学校,只是某种意识形态与社会控制的工具,是病梅之馆,而非追月之楼。

再说了,所谓爱母校,往往还是一种不自觉的势利流露。我很少看到蓝翔技校的学子高呼热爱母校,却看到太多所谓名校的学生对母校喷射出满满的爱。而很多言必称母校的人,不过是因为考上那所学校是他人生的最高峰而已。当他老了,对着自己孙子吹牛逼的时候,他只能说,你爷爷当年考上了某某名校,那可是爷爷最好的青春时光啊,永远高考,永远热泪盈眶……

或有人要说,你扯淡了,我就是爱自己的母校,我就是爱她,怎么着?

休谟说过,情感高于理性,如果你确实对母校一往情深,不管她贫穷也好,疾病也好,加害你也好,你就是爱她,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要提醒你,仔细想想自己对母校的情感,究竟是不是自然的情感?

母校这个词是人为制造的,带着浓烈的集体主义臭味。而对我来说,我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我育我深爱我我也深爱的母亲,祖国不是我的母亲,学校也不是我的母亲。一个人不能认贼作父,也不能胡乱认妈。我知道,母校也好,祖国也好,确实可以给人某种安全感或归宿感的幻象——这正是集体主义能吸引很多人的原因所在——放弃个体的身份,放弃个体的自由认知,摔到集体的怀抱里去,变成一个婴儿,猛吸意识形态的奶汁,幸福感油然而生。可这种幸福感,难道不是朝鲜式的或毛时代式的?

我不愿做一颗螺丝钉,也不愿做一个巨婴,更不愿做利维坦的崇拜者,所以我不承认我有母校,我只有就读过的学校。

当然,如果你听了这些仍然不为所动,仍然要爱你的母校,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化用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曾经引用的意大利一位农妇的话,来结束此文:“快跑,母校来了!”

宋石男

专栏作家,西南民族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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