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路途，求不来的读书

文｜廖保平

近日，中央批准李书磊同志任中共北京市委委员、常委和市纪委书记。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调整，却一时引起普遍关注，“热”了起来，原因在于，李书磊的传奇经历吸引眼球：14岁考上北大，被喻为“神童”，44岁任中央党校副校长，官至副部级;后又担任福建省宣传部长等职务。同时，李书磊是文化评论界的知名学者，曾出版《为什么远行》《杂览主义》《重读古典》和《文学的文化含义》等专著、论文集及随笔集，产生了较大反响。

我从网上找了一些李书磊写的文章来读，且不论思想如何，单是就文字而言，确实老道醇厚有味耐嚼，我所佩服的文章大家余世存先生竟说，李书磊对他的写作产生过影响，李书磊的不少篇章给他留下了印象，这不能不令我对李书磊刮目相看。

事实上，即便当今官场，做官而文章做得好也不少，这不包括文联作协那些“文艺官”，单以政府机关论，早些年就有山西省作家张平当选为山西省政府副省长，而武汉市纪委书记车延高更是凭借诗集拿了鲁迅文学奖。

我以为，现在一些读书人、文化人当官，不过是传统遗风。正如李书磊在一篇旧作《宦读人生》中所说，“古时候学而优则仕，做官的都是读诗书的人”。没错，在古代科举制度不就是要选拔读书人、文化人去当官么?要是文人墨客喝了一肚子的墨水，学成了文(武)艺，不货与帝王家，那一辈子就差不多颗粒无收，抬不起头来。因此，无论自己的诗文如何了得，也要削尖了脑袋往仕途上冲——连李白都一个劲往里面冲，谁不愿冲?哪怕熬得头发胡子都白了疯狂如范进，如果一举中榜也是十分值得的。

所以，读书人做官本属正常，可在一个现代社会里，就算文盲当官也不应该惊奇。常识告诉我，我们应该在乎的不是当官的人的文化出身如何，而是他的权力来源如何。如果人们一致同意一个毫无文化的人当官，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美国的施瓦辛格是一个娱乐明星，不也照样当州长么?一个有人文背景的官员并不一定就有人文关怀，关怀与不关怀，要以人民的要求为准。

因此，正如李书磊所说：“做官实在是非常磨人，必得陷入各种复杂而危险的人际纠葛之中，往往是整日忧虑，满心烦恼。”而人的时间精力总是有限的，鱼和熊掌总是两难得兼。于是我们看到，很多读书人、文化人做官后，今天要办公务，明天要出席会议，后天要发言，大后天要剪彩……“日里万机”的匆忙，哪里有时间精力读书?哪里又写得更好的文章。

苏东坡、白居易等古代作家写出传世佳作，并非在朝廷为官之时，而是被贬之时。李书磊在《宦读人生》中提到做官做得好，读书也读得好，且能留下文字财富的模范曾国藩，但这样的人毕意是少数。读书确实需要一颗安静的心，如果还想写出点有价值的文字，而不是秘书代笔的公文，更需要坐得住冷板凳，守得住寂寞，在匆匆忙忙之中，在灯红酒绿之间，有几个官员做得到?

不是说官场里的欲望一定会吞噬一个人的心灵，但“做官大概是入世最深、阅人最多的职业了”，用李书磊的话说，做官是一种大俗，读书是一种大雅。从俗的、做官的立场上来看，这大雅对大俗是一种拯救;而从雅的、读书的立场上来看，这大俗对大雅又是一种成就。

只是李书磊忘记了一点，人都是经济理性动物。如果读书是做官的敲门砖，一定有人要拼命读书，可是一旦做了官之后，正是前期的努力读书该有回报的时候，他不将时间精力用在创造投资收益上，而是继续苦读，甚至因这样的读书而影响投资收益，他何苦来哉!

宋代有一对才子兄弟宋庠、宋祁同时中进士，都做到了大官。有一年元宵节，哥哥宋庠在书房里读《周易》，而弟弟宋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哥哥知道后派人责备弟弟，“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虀饭时否?”弟弟的回答是，“不知某年吃虀饭是为甚底”?意思是对哥哥说，我们当年吃咸菜刻苦读书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当官后享乐么?

可见，像哥哥宋祁那样做官后有道德自律、依然用功读书的人不多，而多数是弟弟宋祁那样的态度：苦尽甘来就得享受。

此时的官员再去读书写作，我估计有那么几种情形：一者是像曾国藩那样，有以文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野心;二者读书致用，将继续读书当成敲更大的门的砖头，或是为解决现实的问题;三者是官场不如意，读书写文以发牢骚，“牢骚太盛防肠断”的那类人;四者是猪鼻子插，装像，装门面，附庸风雅，并不是真正喜好读书;五者是将读书当成逃避、暂时回避官场俗事，养心悟道的法门，当然，其客观的结果可能真达到所谓的“对人性的了悟与同情，达到对宇宙的洞察与皈依，达成个人人格的丰富、威猛与从容。”

“文恬武嬉，玩物丧志”，那无论怎样，读书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应该鼓励官员多读书，读好书，善读书，出得官场，入得书房，雅俗共赏，总比沉湎花天酒地，热衷灯红酒绿，纵情声色犬马中形象好些。国家领导人曾谆谆告诫领导干部，“少一点应酬，多用一些时间静心读书、静心思考”，这应该成为官员的座右铭。

官员倘若愿意读书，并在读书的中有所收获，用以修身养性，也算有得；如果还有益于治国安邦，那就再好不过。但若以为官员读书就可以包治百病，从此不贪不腐，道德高尚，淳化社会，恐怕也是不现实的。

（本文原载无界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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