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现代化难民

现代化难民,再多的财富,再殷实的物质生活,都无法弥补他们精神和灵魂无所依托的空虚。

这是一个关于现代化难民的故事。

故事中两代人,穿越三个时空。与上一部四段式的结构类似,《山河故人》依旧依仗段落布局,采取三段式叙事。第一段故事起于跨世纪的1999年,第二段故事立足当下的2014年,最后一段故事着眼未来的2025年。上一次贾樟柯努力在毫不相关的突发事件中寻找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一次正好反过来,极力在跳跃的线性叙事中表达它的割裂。

起于1999年父辈的故事,以三角恋的方式拉开故事序幕,三位主角的博弈不仅只是爱情,他们代表着时代裂变中营营众生,并演绎出三个绝然不同的命运走向。时代似乎给了年轻人机会,恪守本分的梁子,凭借勤勤恳恳的井下劳作谋生,张晋生略显晃悠,承包矿山发家致富。都说刘涛这一次不再那么符号化,而更加人物化,表演上是如此,然在梁子和张晋生的选择面前,她不过是个名叫爱情岔口,到底还是一个符号存在。九十年代之前,本分矿工梁子必然是普天之下女子婚姻的理想归宿,经历了八零九零年代开放的世纪末乾坤斗转,最终貌似可以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张晋生收获了沈涛。沈涛的选择,并非出于爱情自觉与自我,更多的是时代裹挟的结果,她一度夹在梁子和章晋生之间的彷徨与犹豫,则代表着时代裂变前夜的矛盾与踌躇。从沈涛作出选择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彻底裂变,并不自知地调入时代的深渊。

如果没有第二段故事,那第一段故事不过是个稀疏平常的三角爱情,这固然不会是贾樟柯的追求。说再也不回来的梁子归来,沈涛当年送来的喜帖蒙着灰土,静静地躺在当初它被放置的位置。空间没变,时间变了,一切物是人非。此时沈涛和张晋生的婚姻早已走到了尽头,而梁子是因为病危归来。导演并没有明确告之梁子得的是什么病,无需话白,看官们自然心领神会,导演也无意让故人旧爱重拾,濯足清流已非前水。远遁他乡的梁子除了换了一个地方下井,他的生活并没有本质的变化,它可以逃离为张晋生卖命的命运,却无法逃离为其他张晋生卖命的宿命,他和他的同僚们用身体与健康换来的财富,成就着张晋生之流的暴发户人生。

那么梁子即是所谓的现代化难民?非也,他不过是别人财富道路上无足挂齿的炮灰。现代化难民在第三段未来的故事中得以呈现。第二段中随父亲移民澳洲的张到乐已长大成人,表面上与张晋生在海滨别墅过着奢华的生活,可悲的是,张晋生不懂英文,张到乐不懂中文,漂洋过海的父子只能依靠错误百出的翻译软件沟通。此间,贾樟柯还用一场中国老人家拉家常的戏侧漏,他们当年是夹着尾巴逃出去的,他们的财富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因此再也回不到故土——他们不过是住在另一座奢华的监狱,而他们的下一代,则沦为现代化难民,再多的财富,再殷实的物质生活,都无法弥补他们精神和灵魂无所依托的空虚。第三段后程,贾樟柯未用任何笔墨描述张到乐厌弃的大学生活,倒是用了浓重的一笔讲诉他与中文老师的一段畸恋。张艾嘉在这部分演绎另一个从1997年从香港出发,又经由加拿大辗转漂泊澳洲的移民。一老一少,两股出发不同,又殊途同归的中国现代化难民际会于异国他乡,成为一对了极具违和感的枕边人——正如你所见,这是多么不搭的一对,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现代化难民,他们只不过是抱团取暖,无关爱情。

《山河故人》是贾樟柯第一部英文对白影片,故事回到导演的故乡汾阳,这也是贾樟柯携处女作《小武》出发的地方,但这一次他没有围着原点打转,而是大胆走出了国门,来到南半球的彼岸。这一次贾樟柯的影像风格大变,难得收录华丽丽的异国美景,然他镜头聚焦的,依旧是流变中国的小人物们,为此,他着眼未来,为我们预警了一段不无悲哀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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