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打出武侠片的新未来

我迷恋极度自我、作品中有明显标签的导演，比如韦斯安德森，比如王家卫，又比如徐皓峰。在电影上徐老师不算多产，除去未能如期上映的《箭士柳白猿》，其实观众在大银幕上看过的也只有《倭寇的踪迹》。用新派武侠这顶帽子盖不住《倭寇的踪迹》，这部电影是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实验性的，完全违背了主流武侠、动作题材的表现方法，在人物塑造上也和其他作品大相径庭，上映之后口碑毁誉参半也在意料之中，如果把这部作品比喻为一串刚刚上手的菩提，那么《师父》则是在耐住性子盘了几年之后的样子，成熟、圆润，富有光泽。

但菩提还是那串菩提，徐老师讲的还是他的那片武林。他的武林是封闭的、传统的、排外的，也是讲规矩的。北上的咏春传人欲在天津开宗立派，意味着将封闭的武林打开一个缺口，去挑战他们的传统和规矩。《倭寇的踪迹》里用的是一把倭刀，《师父》里用的是一个徒弟。这些就是徐老师笔下武林，他最厉害之处，是用极简的几个人物，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武林，烘托出很大的格局。所以银幕上表达的，还是在武林的背景下，人的活法和人与人的关系。

最喜欢影片角色的塑造。每一个都是丰满的、立体的、有故事的，他们在各自的世界中挣扎，纠结于该如何抉择。廖凡饰演的陈识要完成师父遗志北上开宗立派，又恋恋不舍广东的家业；宋佳饰演的赵国卉一直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蒋雯丽饰演的邹馆长想维持武行的安稳和宁静，却不得不面对军方的介入和践踏；金士杰饰演的郑山傲，过不了自己已经老了的这道坎儿，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师父》和徐皓峰参与的《一代宗师》形成了有趣的对立，王家卫对自己的人物总是遮着、藏着，点到即止，有种朦胧之美；徐皓峰的人物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毫不掩饰人物的目的和欲望，和盘托出、没有悬念，在这个基础上去构建人物间的冲突，这正是《师父》硬派的一面。

尽管台词不多，人物克制，导演用事件驱动人物，耿良辰的死，终结了师父陈识在天津创立武馆的初衷，并亲手破坏一切，直面和各大门派的对抗，以此完成了师徒关系的递进及升华，以及对人物命运的叹惋和武林衰落的惋惜。最有趣的是，从人的角度切入，影片看似师父给徒弟报了仇，又和心爱的女人南下过上安稳日子，给观众留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但从武林的角度切入，影片想表达的是陈识想进入天津武行，打破传统，他和郑山傲想“教真的”打破武行规矩，结果是两个尝试都失败了。

在功夫的表现上，影片最大的特点是写实。影片从头至尾没有威亚、没有特效，甚至没有传统功夫片里循例用到的power粉，更没有当下动作片喜欢运用的升格拍摄、频密的手持摄影、碎片式的剪辑，虽然《师父》没能做到像李小龙那样一场打斗一镜到底，但还是多处运用了固定机位拍摄，尽量把演员的每一次出招都表现清楚，观众感受到的是近年少有的痛快淋漓的冷兵器搏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影片中时有展现，短刀对大刀的交锋看似荒诞，但是被导演设计的合理又精彩。动作设计上相较《倭寇的踪迹》成熟了许多，这次不再是通片的一招制敌，同时加入多场车轮战，结尾的巷战将影片推向高潮。每一场打斗都有因有果，记得元彪说过，两个人打斗，最重要的是第一招怎么打出来，《师父》中有一段，两个人都用双刀，两把刀锁住之后，另外两把举起后对峙，各自寻找出招的机会，特别真实，也营造出了独特的幽默感。

不管你对徐皓峰和《师父》有怎样的期待，相信影片都不会让你失望。当然，尽管导演这一次照顾了影片的商业性和娱乐性，但毕竟还是一部非常个人风格化的作品，武林还是徐皓峰笔下的武林，风格还是徐皓峰自己的那种调调，打斗依然不急不缓、慢慢悠悠，不具备当下主流动作片的那种快速流畅的观赏性。但在我看来，这是功夫片的返璞归真，希望徐皓峰能把他的风格保持下去，拨乱反正，把功夫片打出一个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