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日月(10)巴西之死

多年一直对之饱含敬意的偶像莫名地坍塌,毫无征兆地自宫,而且不是在前瞻后顾的小组赛,是在悬崖上的决斗中,是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我确实已经出离愤怒,只剩下对无常的感喟,又一次在凌晨被印证。

巴西之死

巴西之死,如梦一场。

冲动之下,想去搜连岳的《星光之上住着巴西》,所见文章中那是对巴西最盛大的礼赞。但是找不着。只看到“腾讯·大家”主编贾葭的朋友圈:

“张晓舟!你不要死!你还要给我写稿呢!请你老去巴西就是为了写今天的!”

还有编辑在后面评论:写完了再死,稿费都省了。

听说当晚巴西有小规模骚乱,希望双重巴迷(巴西/巴萨)张天师毫发无恙,继续饶舌世界杯。

虽说我不赞成什么都归结于政治。但这一战,无异往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上又洒了一把盐。如某北京人所说:有这么办事的吗?在人家里摔孩子打碗的?

这场球成为我看球生涯最大的困惑。被它覆盖超越的是1998年世界杯决赛。又是巴西。十六年前的主角罗纳尔多就在看台上,他心里在想什么?十分想知道。

人间惨剧总能调动段子手们的激情。但我很快就没有了心情。多年一直饱含敬意的偶像莫名地坍塌,毫无征兆地自宫,而且不是在前瞻后顾的小组赛,是在悬崖上的决斗中,是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我确实已经出离愤怒(再说一遍,出离就是不再愤怒),只剩下对无常的感喟,又一次在凌晨被印证。

1998年在广州一起看球,一起支持巴西的发小,现在去了加拿大。今晨他发这张图,带一个呲牙的表情。我问:你粉转黑了?他说:这样没法粉了。

真是,我们不是那种死忠的球迷。我们只恋慕壮美或优雅。4:0时我发条微博说:巴迷们可以去睡了。有条评论回复道:兄弟,儿不嫌母丑。

这个,我做不到。

明晨的半决赛,本来我支持荷兰,总觉得世界欠他们一座世界杯。现在我觉得拉美的伤口,亚非拉的兄弟情谊更重要。我改支持阿根廷,不希望看到决赛成了欧洲杯。

以下是我2006年为“杯中日月”专栏写的第一篇,6月9日,一点点巧。

于我个人,最香艳的世界杯,是1994年的决赛,我躺在一个MM的床上,心无邪念地看完罗伯特·巴乔射失点球,回头见该MM已泪流满面。于是默默地离开,两人再没见过面。

然而那不是最动人的一场。我把这个奖项留给1998年的半决赛,巴西对荷兰。我和一位朋友来到广州环市东路,随便挑了一家酒吧。那时还不到十二点,人还不多。

渐渐惊奇出现了,橙色不断涌入门口,橙色布满了房间,橙色挤迫着周边每一寸空间。竖起耳朵,是少量的英语和大量的叽哩咕噜。一切都明白了:我们撞进了广州荷兰人聚集的酒吧,飞利浦广州公司离这里不远。我们已然深入敌后。

几乎每一个广州的球迷,都会在荷兰与巴西之间,选择巴西——如果你被飞利浦聘用,当然例外。荷兰人把椅子排成好几排,他们带来了口哨、充气大手、气球,每一个人都身穿球衣,上面是克鲁伊维特或博格坎普或德波尔的号码。比赛还没开始,他们已经玩起了小型的人浪。靠,老子今天碰上正规部队了!

到了互射点球的一幕,场内的热度达于极点。每一个荷兰球员出现在罚球点,都是全场的“GOAL”,相反,巴西队员收获的全是“MISS”。我们勇猛地呐喊着相反的单词,但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塔法雷尔扑出了荷兰的最后一枚点球。全场如死,连灯光都顽固地黯淡了。我们怀着同情与敬意,贼一般绕过一条条颓丧的大腿,溜到门外,才敢对着初升的朝阳,开怀大笑。

为了庆祝巴西的胜利,我们决定去泮溪酒家饮早茶。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晨早五点半,和数百名白发的阿伯阿婆一起等茶楼开门。这里的话题也全是世界杯。五点半,世界杯特刊已经出炉,阿伯们人手一份,信手挥舞,大声讨论着今晨的赛事。

加入讨论的还有阿婆们。她们甚至难于用方言说出“朗拿度”(罗纳尔多)、“李华度”(里瓦尔多)这些名字,她们亲切地叫这些巨星“哨牙仔”、“黑面神”,仿佛这些细路(小孩)是生于沙面长于西关,隔邻三婶六叔的亲朋戚友。

在上第一笼虾饺之前,我都没能清醒过来。深夜到凌晨,我从这座城市最国际化的区域,到了最本土的场所。它们属于两种全然不同的文化。然而此刻,共同的中心是世界杯。仅仅十公里,我用最短的距离,体验了全球化的威力。

这些兄弟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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