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绝世英雄

赫克托耳出城迎敌的前夜，和亲人们的告别中，那种哀伤与亲情的集合，催人泪下，感人肺腑。

希腊神话里，没有一个完美英雄，这一个个英雄，是神之子，更充满着七情六欲，其中最接近完人的，我便觉得是这位热爱国土与城民，敬重父母、眷恋妻儿的特洛伊王子。

然而不完美，才是希腊神话哲学式的完美、诗歌般的超脱。赫克托耳战死在阿喀琉斯长矛之下，小时候看到这里，会有莫名惊恐，因为阿喀琉斯真是铁石心肠的非常人。后来才慢慢意识到，武技不如阿喀琉斯，就该是赫克托耳的弱点。神话里说的雅典娜假扮达成得伊福玻斯的蛊惑，最终导致赫克托耳败亡，倒有些画蛇添足了。

他走出城门，走向不可战胜的阿喀琉斯时，是否无限留恋地回望自己的城邦？

这不是离乡去国的哀怨，这更是生离死别的回眸。英雄走上了不归路，风萧萧兮易水寒，大地间充盈着的是一股勃勃不平之气。这就是古典，这更是经典的英雄。

杰拉德离开利物浦，是否也和赫克托耳最后一眼回望般，决绝而情长？

我随手写下一句，认为杰拉德是现代足球世界里，最后的一位古典英雄。这感慨，与仍然在续写着古典经典的皮尔洛、托蒂、哈维乃至里克尔梅们无关，好事者以为此中夹有褒贬，那只是无事生非。在我眼中，杰拉德较其他几位古典主义代表，更接近希腊神话里末路英雄的气质。这是一种悲剧气质，但恰恰因为其悲剧情结，英雄的个体反而被放大，这种情绪氛围的烘托效果，才更能体现出戏剧化冲击。

杰拉德，本就是一个完美的英雄原型。

用数据、奖杯和荣耀，去追忆这十七年似水岁月，平淡寡味，杰拉德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一位伟大球星、一位忠诚球员、一个朴实的利物浦人。他的形象和气质，让他超脱出了这些描述现代足球明星的框架。

很多英雄瞬间，搭构起了这个英雄形象，十年前伊斯坦布尔奇迹的队长气概，已经进入足球史册。对奥林匹亚克斯最后时刻的进球、足总杯最后时刻对西汉姆联的扳平比分……他总会在最险恶的时刻横空出世，以力拔千钧的怒射，来拯救危局。这是一个古典英雄的力。

他能团聚队友，能鼓舞起队友们的每一分斗志。伊斯坦布尔的振臂狂呼；2014年春天，主场联赛战胜曼城后，将队友们围拢在一起，那段讲话：“……听着，这一场拿下了，下一场是诺里奇，一切都一样！Come on！”这是一个古典英雄领袖的神。

然后是2014年春天对切尔西的滑倒、此前十年欧洲杯上对法国人时的滑倒、那几次刻骨铭心的回传、2007年冠军杯决赛后曼联的萧索……他抬头的皱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中国球迷给他取的绰号，好心却显得稍有些轻浮，这些皱纹之下，是一颗多么沉重的心。这样的心，现时社会里已经很难得一见了。这是一个古典英雄必有之败。

他本可以轻松自如地行走在明星偶像道路上，可杰拉德不可能洒脱，他摆脱不了先天的枷锁。

神之子，那些希腊神话里的英雄们，都是被捆绑着这样的枷锁，来到人间世的。哪怕铁石心肠的阿喀琉斯，也有义薄云天的一面，好友帕特罗克洛斯为赫克托耳所杀，这才有了他加盟希腊联军，为友复仇的行为。这些情仇爱怨，都是人性枷锁，希腊神话里，或神或人，都充满人性。

于是少时读书，中国神话看的只是故事，希腊神话往往能震动人心，因为有人性的神话，是真正的人话。有人性的英雄，是真正能震撼人心的英雄。

杰拉德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从来都不完美的英雄。伊斯坦布尔那一夜后，他成为了我心中的绝世足球英雄。此后经年，他与英超冠军缘悭一线、他所带领的英格兰代表队无所作为，这些都无损于其英雄形象。我心中甚至有一丝惴惴：倘若杰拉德如愿以偿问鼎英超，他的职业生涯完美了，这个英雄形象会否不完美？

他的滑倒，他的回传，他的失误，就如赫克托耳被阿喀琉斯逼迫，在特洛伊城下绕城狂奔一样，狼狈而失落。古典英雄便是如此，而对此进行嘲讽？

李商隐答曰：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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