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中国人吗?”

我们生活在一个LOGO时代里,会习惯将那些遥远、璀璨而举世皆知的LOGO到处贴——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生活在一个想像中的世界。一个法国人都生活在铁塔下并且浪漫香粉、巴西人都在海滩边踢足球、印度人随时

每当有善良的人们提醒我,北京空气不干净,住在北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就感到很奇怪,那为什么我每次在外浪荡许久回到北京,一出机场,总是闻到那种亲切到肺都感到心酸的好味道呢?污染指数是气象局的事儿,它并不包含感情元素,就好像一位犯罪心理学家说的:在那些罪案现场,我们无法测量其中包含的愤怒、嫉妒、悲伤和爱。北京的空气再经不起住,她是我居住了15年的城市,我接近一半的人生是在这里渡过的。我对她会有对其他地方不一样的东西存在,说是感情也好亲情也罢,她的好啊坏啊,我已经逐渐地,逐渐地失去了理性判断。2007年,我决计离开北京一段时间,所经历的就是那种切割掉一只胳膊一条腿的身体上的痛苦。在那三年间,我也更了解了因为身在其中,所以渐渐麻木的一些小事。

那日,一位老外礼貌性问我,有没有脸书账号,他可以加我,脸书这个译名真是贱到人神共愤,因为我很没脸地回答说:压根就没有,有了也上不去。他对我激怒的反应感到有点儿不可思议,当然要问为什么上不去,什么叫做上不去?

上不去的意思就是有东西挡住它,以至于你无法访问,同理,推特,YOUTOBE,也是如此。即便如此,也不阻碍我是个微薄的熟练用户,我还教了一个丹麦作家如何使用推特呢,(说到推特,我一度有账号,但几乎被自己雪藏了)这位丹麦人在主编一本书,书中使用了一位阿拉伯绘本作家的一张作品,他能google到的此人的唯一联络方式就是推特,他要在上面给这位仁兄留言,要给他付稿费。我几乎要劝他说:既然对方使用的是阿拉伯语,有可能不懂英语,你在一本丹麦语出版的书里头用了他一张图,用了也就用了,还客气什么?干嘛要费那么大工夫,给人几十美元呢,钱到了他账号上,没准儿他都不知道怎么用。

丹麦人不管,认真到极点去对方推特上留言,写了特别长的一段话,截成好几段留言,总之,就是希望对方尽快给账号,来领这笔版税费。不知道那位绘本作家看到这些留言什么感受,反正我是替他高兴。是啊,我的文章时常被一些文摘类的杂志截去随便使用,极少有人跟我事先联系或者事后付给稿费,即便稿费可能只是一篇五十块。你还经常有幸在一些合集里头看到我的文章,那也是编辑们辛勤Google的结果,直到书出版,乃至于过期在当当打折,我也无缘得到一本。

有一次,一位热心读者给我写信,说他发现在当当卓越,有我多年前一本随笔集在出售,名字一样,封面换了个难看透顶的设计,一查,居然是当年那个国营出版社,在版权期过后自己换了封面,继续出,也继续卖。无论如何,我不会糊涂到跟对方签终身的出版合同,当下愤怒不已。有热心律师从围脖联络上我,愿意帮我打官司,回北京后跟律师见面,给我算了一笔账,总之,如果我非常幸运地从出版社那里打赢官司,对方赔偿估计不会超过五万,付了律师费跟法院费,还得自己垫进去一些钱,何况,这样官司完全就是做慈善,为了提高作家们的版权意识来的。哎,当时新书刚好出版,一堆琐事等着我硬着头皮去处理,这件事,当然是无疾而终了。

这都是我们习惯了的事,大学的时候,我们班的班长基本上都是选举选出来的,选举在基层,其实落实得还不错的。有一年,黑板上只写了一个候选人的名字,为什么写不出第二个名字,你要问我这样的群众,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大家投票,然后有人到讲台上唱票。事情变得很有趣,选民们要嘛选这位候选人,要嘛弃权,要嘛另外提名新的人选,这提名的人选里头,多数都是选自己,于是黑板上有出现了好几个人名,但都只得一票。毫无悬念,那位候选人当选了。

他上台后,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政绩,只是一个平庸的班长,而即便黑板上有两到三个候选人,最后选出来的也未必是个班长中的精英,因为选举而已,没有对选民承诺什么,也没有人监督他的承诺,他无外乎干部当上去,到时候卸任。

有一阵儿,一个朋友的小区在搞业主委员会,他们的革命友情是在跟开发商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其中几个活跃分子打算城里业主委员会,开头大家群情激奋,很同心合力,三天两天开会探讨,后来呢,涉及到委员会需要一定的活动经费。好,参加会议的业主每人交一百块年费。这么多个一百块该交给谁,如何管理,成了件麻烦事儿,谁也不肯接招。诸如业主们凑在一起吃顿饭议事,这算做网友聚会还是公事公办?而委员会的负责人因为去跟开发商谈判误了工,该不该给补贴。

说句心里话,我相信很多人会觉得选举这东西很麻烦,很罗嗦,没少受累。别看我现在也跟着嚷嚷着要民主,等到民主有天实现了,我首当其冲,可能会是那个从来不去投票站的懒人。而我所知道的多数嚷嚷着民主的人,也会如此。但事情是这样的,让有些应该有的事物存在,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多数人指望它保护自己,发出自己的声音。

是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没有葡萄的人才会嫉恨葡萄的酸,也绝不肯为了等待葡萄酿成美酒付出时间代价。这是我们身在其中的事们,不是之一之二,是之N。

看美剧,说警察跟老百姓打成一片,真正的警民一家亲,我并不信,因为在波士顿三年间,我也确实没敢跟警察打过什么交道,远远看到他们,还是绕道走,一副非法移民的神情跟德性。有一回地铁突然停下,门还关着,月台上来了一拨持枪的特警,我暗暗兴奋,不知道出什么篓子了。原来,那日是国庆,例行检查而已,我没有如愿盼到特警出更,有些失望。更多的美国警察巡回路上,态度和蔼可亲,吃着警察们最爱的甜甜圈,也不会动不动拔枪冲你喊“站住!”海归们常常说:那边的家长教育小孩不要在糖果店偷吃东西,会请当地的社区片警帮忙,做教育辅导员,跟小孩们做一做思想工作。

相比之下,在北京,我见到警察,或者说路上常见的交警,会感到害怕,开车越加谨慎不说,还很怕他们多看我一眼,总觉得那眼神是冲着我做错了什么事来的,见到警察没有安全感,不觉得自己被保护,恐怕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曾经在洗车时一只新手机遗落在后座上,我自己怀疑被洗车的工人顺手牵羊了,去报警。警察叔叔有气没力地记录下我的故事,在那有限经验里头,我知道了警察们最关心什么话题,就是谁升副处谁该加班,这些话他们当着来报警的人就狂聊,以至于好几次忘掉上一个问题问我什么,才记了两三页纸张,每个字的字号得是三号的吧,居然弄了一个小时,多数时间我都在听警察闲聊派出所的人际关系。之后回家等待消息,他们照例去洗车房问了一下,当然,那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给我打了电话完事。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一开头就并不指望,最后也并不失望,用老子的哲学武装自己,以能下而纳百川,无执而无失。那些我们习惯了的事,越攒越多,从愤怒、不平到渐渐麻木掉,格式化的进程条,是隐形的,无声无息的,甚至也不会出来一个小方框让你确定,只是某日惊觉,只是得要自己拿根针经常扎自己的手,保持一丝清醒。人说清醒的人会格外痛苦。

那是因为一头头猪随着队伍走入屠场,它的背影消失在大铁门里头,再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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