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泰坦尼克号、T型车和蹒跚裙

最近，地球上最受关注的汽车企业CEO艾隆·穆斯克宣称，特斯拉很难被任何一家企业收购，他的注意力应该全部集中在研发大众化电动汽车上。

我们愿意相信，他是对的。对于一个以“颠覆者”名义出现的企业，或许也只有尽快生产出能满足大众价位需求的性能稳定的产品，才能真正打开局面、成为名副其实的“颠覆者”。

历史常常都是重复甚至惊人相似的，如果特斯拉真的可以沿着穆斯克描述的路径走下去，100多年后的人们在回想今天的特斯拉时，或许就跟今天的我们回想100多年前的福特和T型车，情形庶几相似也未可知。

不妨就来说一说，100多年前，那个今天看来传奇纷呈的年代。

事情可以从1908年的一个晚上说起，哈兰·沃尔夫船厂老板皮尔里勋爵和白星公司主席布鲁斯·伊斯梅，在伦敦贝尔格莱维亚区的一幢大宅中共进晚餐。

他们谈到了竞争对手卡纳德公司的两艘新船。伊斯梅提出建造空前规模的巨轮，每艘有三座烟囱，不光在吨位上，而且在速度和豪华程度上都超出卡纳德公司的新船，成为无可争议的大西洋航线霸主，以证明日不落帝国在资本主义世界仍在的领袖地位。

计划很快付诸实施，与其他公司新船下水前名字保密的做法不同，白星公司很快公布了三艘新船的名字——泰坦尼克号、奥林匹克号和巨人号。三年后，泰坦尼克号建成，次年，如你所知，这艘被称为“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不会沉没”的大船，在第一次航行中沉没，成为20世纪人间十大灾难之一，恰到好处地隐喻了大英帝国无可挽回的疲态。

应该说，那是一个美国、德国、日本在世界的不同纬度用各自的方式崛起，并要求颠覆旧秩序的年代，依凭的是第二次科技革命的成果。大工业时代已经迅速开启，大英帝国的急切、张皇和颤抖，都是有理由的。

事实上，正是在皮尔里勋爵和伊斯梅主席构想泰坦尼克号的这一年，稍早一些时间，第一辆福特T型车开进了福特的大门。尽管亨利·福特在T型车的发布会上坚定地说，“这是一款专门为公众设计的、一款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大众车”，但在那个大多数汽车企业仍然在用劳斯莱斯式手工打造的年代，没有人想到这款车会在汽车历史上划出如此举足轻重的一笔。

在福特T型车诞生之前，一辆汽车在美国的售价大约是4700美元，这是一个普通工人好几年的收入，而首批投向市场的T型车售价仅为850美元，一个中学教师工作一年就能买。消费者很快被这款物美价廉的产品所迷住，订单雪花般飘向福特公司，以至于两个月后福特就不得不在各种媒体上发布公告，宣布T型车的存货已全部售出。

如何满足人们暴增的需求成了亨利·福特最头痛的问题，他进行了各种尝试，不断寻找改进生产的方法，但产量仍然落后于销量。直到5年后的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一份报告，内容大致如下：在肉类包装的时候，一些人把类似于猪肉、猪小腿的东西装到一个传送器上，运到生产肉的人身旁，然后他们再把猪肉取下来。这个灵感让他顿时豁然开朗，一项革命性的生产技术——生产线就此诞生。

每一位工人固定在一个位置，负责一件工作，汽车自动从一个工序转到另一个工序。如此高效的组装流程让福特T型车产量迅速提升，成本大幅下降。1914年，T型车已经从诞生之初的850美元大幅降到了360美元，而不可思议的效率也带来了疯狂的销量，1921年，福特T型车的产量已占世界汽车总产量的56.6%，截止1927年，它的累积销量超过了1500万辆，足迹遍布世界每个角落，亨利·福特也因此被称为“为世界装上轮子的人”，在1999年的世纪末评选中，福特T型车更被评为“世纪之车”。

不过，撇开T型车和生产线对20世纪汽车工业形成的强悍推动不论，站在今时今日，当个性化定制的需求终于开始在大规模复制的世界中撕开一道曙光的时候，我们对其的判词是，对社会整体的造福，往往意味着精英文化的落寞。

1910年代，大工业时代的到来，是野心勃勃的企业家们的嗨点，用泰坦尼克来征服大海，在当时远没有用现代标准化工艺下产品来征服世界，让人们兴奋。而在如今的我们眼里，那些或许都还远不如2006年在泰坦尼克女主人公遗物中找到的一张创作于1910年的百老汇歌曲《抱住我 甜心》动人心弦，甚至不如1912年那个叫做保罗·波烈的法国人设计的那条三观尽毁的蹒跚裙看着带感。

一直保留至今的欧洲负责世界时尚风潮的延续性，让我们很容易理解，限制和自虐在女性精英服装文化中的地位。这条充满了《一千零一夜》风情的裙子，外观神似美人鱼尾，臀部略宽松，脚踝处极为紧窄，正前方从小腿开始，划下一道楔形缺口，显出的纤长脚踝并带来某些暗示。女人们穿着它，无法迈出三英寸的步履，更无法跨上高大的马车。说白了，这就是一条让你迈不开腿的开衩裙。

当一战期间，南美探戈开始在欧洲流行，这条让人恰好迈出一步探戈的裙子，在第一时间成为巴黎女人卖弄风骚的制胜法宝，更如龙卷风般席卷欧美。那些fashion icon甚至用布条绑住大腿，以适应这种时尚。估计屁股必须扭得像《青蛇》里的张曼玉，吸睛一条街！

不是我瞎掰，当年能穿着蹒跚裙气定神闲走路的女人，必定是极少数。保守估计80%的“蹒跚女郎”都曾五体投地过。

而保罗·波烈甩下的那句：“穿我设计的裙子的女人，都已经坐上汽车了，她们根本不需要走路。”如今看来更具有当代感，其潜台词是“我只为少数人设计，不需要顾忌所有人的感受”，这或许会是新一轮呼之欲出的科技革命，在平衡了大规模复制带来的成本优势之后，设计将要回归的地方。

不过，想象一下，1910年代，法国香榭丽舍大街或许常发生这样的场面——先闻一声娇呼，再见时髦女子扑街，太带感了！那个交际花看上去也比如今的良家淑女些的年代，这样的跌倒一定比现在街上看到个气质女郎自己被自己的超级高跟鞋绊倒效果震撼些。

当然也有人会质疑波烈童鞋，1910年的汽车也不是迈开三英寸不到的步子就能跨上去的。跨？错！当年的娇客们都是上半身先慢慢挪进去坐好，双腿再慢悠悠地一起放入车内。到现在，这依旧是标准淑女的必备礼仪。张爱玲笔下，穿着旗袍的小姐，款款地坐进车里，大致上就是在描述这个过程。现在那种几万元两天的XX速成班里，还就有这么一课！

爱美的女人死都不怕，会害怕扑街？怕！摔得不好会毁容，会痴线，但她们依旧前赴后继地穿——因为那道含蓄又特别的衩儿，几十年里渐渐向上蔓延，能多走几步了，廓型也更多样化。蹒跚裙彻底成为大众宠儿，这或许也得归功于福特T型车让能坐车的女人越来越多。

没有人知道最初的缔造者心里对此作何感想，在1928年被可可香奈儿击败之后，直到1944年默默死去，已经没多少人在意波烈的想法了。不过至少，如果他能等到Dior在1949年推出改良式两层开衩裙Trompe Lóeil。估计他就能被女模们争相搀扶着走上T台挥手示意，再被无数fashion icon和媒体拉关系、拍马屁和忆当年，最后狠狠收一票出场费……这或许是波烈这样级别的设计师，人生所应有的起承转合。

好吧，1910年代为少数人设计的波烈，和几乎是王室专用的劳斯莱斯银魅，都无法阻止呼之欲出的大工业时代的到来。在汽车界必须记住的事情，就是福特T平台上走下的第一款车，从设计上看平淡无奇，但价格低得让之前花大价钱买车的人会觉得自己是在高位买进了垃圾股……

我猜，这车一定曾被当时的欧洲人嘲笑过无数次，甚至会拍着桌子赌咒发誓，这绝不是我这种讲究的有身份的人会买的车，在我看来，这简直就不能算一台汽车。或许在当年，让波烈的蹒跚女郎坐进一台T型车，就像如今你让夜店里带出来的姑娘上你的普桑一样，有一百零一个不情愿。

但是没错，如果要说1910年代的汽车，主角不是劳斯莱斯，不是凯迪拉克，也不是威廉莫里斯刚刚执掌的罗孚。在之后至今的104年中，很难找到一件事情，像福特T型车这样，对整个行业具有决定性。

时至今日，蹒跚裙的名字，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无论多么坚守和执着的服装设计，都会被新时代的思潮所淹没。而福特的T型车则相反，当然也没几个人能记得这个名字，但是它带给福特的却是，很多人至今认为亨利·福特是汽车的发明者。

今天的特斯拉如果能成功解决高性能电动车的大众化问题，那么100年后，很多人或者也会认为，特斯拉是电动汽车的发明者。但是或许，定制化设计和生产，是特斯拉在当下想要复制福特T型车的开创性，所必须附加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