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入侵金三角往事

对侵略缅甸的国民党孤军,抱持同情与支持态度,在台湾是一种普遍的情绪。这种立场,让我想起日本国内强大的为侵华日军辩护的势力。

他们在30年前金盆洗手,结束“山大王”生涯,成为泰国良民。

他们在60年前,从云南一路后撤,翻越国境。缅甸、泰国、老挝都留下他们的足迹,还有鲜血、废弃的弹壳与阵亡后掩埋的尸身。

他们原是国民党漂流海外的孤军,曾有反攻大陆的幻想,但最后连蒋介石都抛弃了他们。他们没有反攻的实力,但在金三角却叱咤风云,成为不容忽视的一股军事力量。他们的传奇故事,不亚于任何一部好莱坞大片。而长期以来,他们一直为主流史学界所遗忘。

台湾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员覃怡辉所著《金三角国军血泪史:1950-1981》,是该领域的扛鼎之作。这部历时14年的学术作品,以六十万言,将金三角孤军的复杂处境还原精详,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革命军内的派系斗争、金三角的丛林生态,还对其背后国家博弈的利益轨制有更为现实的透视。

1949年,解放军大军压境,国民政府云南省主席卢汉发表通电称:“人民解放,大义昭然,举国夙已归心,仁者终将无敌”,起义投共。当时尚在云南境内的国民党8军、26军,虽继续拥戴蒋介石,但大势已去,在作战中不堪一击,或死或降,只剩下一千余人的正规军在李国辉团长等人带领下逃入缅甸北部。后在8军军长李弥的整合下,与其他反共自卫队合在一起,高举反共大旗,从此在金三角驻扎盘踞。

台湾最早一部描写金三角孤军的作品是柏杨的《血战异域十一年》。这部作品出版于1964年,旋即被查禁。这是一部报告文学,内文有很多虚构的人物与情节——包括第一人称的主角李弥副官邓克保都是凭空杜撰,降低了其史学价值。覃怡辉在本书提及此时,直称“文人误人之深”。

《血战异域十一年》有鲜明的立场,柏杨支持李弥部下李国辉团长,赞其率兵在蛮荒边区的牺牲奋斗,而将李弥描绘成在曼谷和台湾享受的腐败官僚。覃怡辉认为,该书描写的内容与事实出入甚大,有一些甚至为恶意的歪曲和抹黑。覃怡辉对李国辉派系的评价并不高,还特辟专节详述其如何指使部下杀死副团长虞维铨、及盗卖军火案。

历史呈现何种样貌,有时端看叙述者是谁。不同的叙述者,所揭示的真相可能大异其趣。事实的真相大抵是,李国辉的确足够残暴和专断,而李弥也有其腐败的一面——虽然各自的支持者都可能会发掘出他们温情与奋斗的另一面。这是治史的难度所在,你是否足够超脱和睿智?

覃怡辉也未能避开这个陷阱。尤其在所谓的“大是大非”上,他一直站在同情国民党孤军的立场,以至于回避明显不利于他们的基本事实。譬如孤军在缅北征粮征税,引发当地民怨,覃怡辉在书中几乎只字不提,偶尔提及也只是以这样的话语带过:“因为当地夷民经过缅方两个月的抗粮煽动,造成了民心的不安,经过李弥部队派员宣抚后,民情才转为安定。”将民众的“抗粮”简单归咎于缅甸政府的“煽动”,甚为不公,并不符合事实。

据当时台湾“国防部大陆工作处”所提交的《缅我冲突原因分析及演变》:“国军入缅之初,给仰(养)端赖就地补给,常因强派粮食,引起纠纷。尤以我保二师王有为部,在缅北、九谷、木姐等地,到处设卡课税,强征暴练(敛),甚至包庇走私,贩运鸦片,干涉缅人地方行政……”(转引自段承恩《从口述历史中滇缅边区游击队与鸦片、马帮之关系(1950-1961)》。这份国民党内部的文件可以证明,孤军确有横征暴敛之一面。

以缅甸的立场看,国民党孤军就是一只侵略的队伍。他们在缅甸境内与缅军多次交战,给缅甸带来巨大麻烦。从国际法看,国民党孤军毫无疑问是侵略,在缅甸多次向联合国控告后,蒋介石政府虚与委蛇,后不得不下令全部撤出。但仍有部分部队,习惯于这种“山大王”的生活,而不肯撤回台湾。

对侵略缅甸的国民党孤军,抱持同情与支持态度,在台湾是一种普遍的情绪。这种立场,让我想起日本国内强大的为侵华日军辩护的势力。

这当然都已经成为了往事。当年的“侵略者”最后也在泰国获得了国籍,开始新的生活。他们的确命运多舛。我们不是为了追究责任,而是,治史者如果也厌恶日本右翼对侵略历史的美化,那是不是自身应避免陷入同样的迷思中去?

《金三角国军血泪史:1950-1981》的价值,不在其立场,而在它提供那么多第一手的翔实史料。

覃怡辉《金三角国军血泪史:1950-1981》中央研究院、联经出版公司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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