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女下体,岂能私种烟苗?岂能怀挟膏土?岂能夹带老枪?即或有之,亦必土气逼人,无待探索。詹乃探索而不得,是可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也。”
禁烟并非新事务,在清末即已被提上日程,辛亥革命后,无论是南京临时政府还是袁世凯的北京政府,都积极推行禁烟政策。禁烟是当时各主要政治集团,所能达成共识的少数几项重大政策之一,被认为是一个衰弱国家强大起来的必经之路。
吸食鸦片者众,戒除甚难,而禁令又来势凶猛,掌握权力的戒烟委员的贪污腐化也时有所闻。
在安徽六安县,就被曝光了禁烟局借搜查烟土(鸦片)为名,实行敲诈手段,导致商民不堪其苦的事例。其最为舆论所难容的是,他们在西乡独山镇搜查时,竟将良家年轻民妇汪陈氏,带到局里留宿多日,始送行政厅核办。行政厅调查后认为,不便无辜收押,禁烟局于是仍将民妇押回羁留局中。商民对此颇为愤慨,状告到柏文蔚都督那里请求究办,柏都督已派委员前去调查。(《申报》1913年2月14日,《禁烟局留宿妇女》)
男女授受不亲是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民国初年,该观念仍根深蒂固。无辜羁留妇女,在现代社会也难为舆论所容,何况彼时。
湖南发生的一起禁烟事件,更为耸人听闻。常德禁烟委员詹润霖,以禁烟为名搜索妇女身体,探及下体,最终逼毙人命。《申报》为此在1913年3月28日的“自由谈”栏目发表署名“钝根”的文章——《讨常德禁烟委员》,称该事件令“闻者皆发指毛竖,女界尤甚,以为不去詹某,常德妇女无安枕之日。”
该文称,“夫妇女下体,岂能私种烟苗?岂能怀挟膏土?岂能夹带老枪?即或有之,亦必土气逼人,无待探索。詹乃探索而不得,是可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也。且妇女之体,神圣不可侵犯,欧美诸文明国莫不皆然。彼中妇女,胸乳高凸,官厅未尝疑为大土而夺之,若令詹润霖一见,不知又将若何探索矣!然而詹润霖胆大妄为,习恶成惯,安知他日不酿重大之交涉耶?詹润霖者,女界之公敌,国家之祸秧,宜骗驱入浴堂,罚充堂官,以成其采葑采菲之志。”
除了利用权力骚扰妇女外,更常见的腐败可能是借端敛财了。《申报》在3月27日的报道中,提到湖南省,自烟禁愈发严厉以来,“一般贪鄙龌龊之夫,多方运动,派充烟委至各州县,任意吓诈,酿成巨祸,地方公民大为不平,以致各属烟委被控彻究者,前后不下数十起。”其中,桂阳的禁烟委员还“激成巨变”。
禁烟的贪腐中,也有传奇情节。在湖北省,武昌禁烟局总理张汉,自视事以来,外界认为其尚属积极认真工作,对于查拿私烟一事,尤能破除情面,不畏权要,在当地颇受称颂。“惟该总理封翁素与芙蓉仙子结不解缘”——张汉的父亲喜食大烟,所以每次所查获的私烟烟膏,“均以供乃父甘旨之需”。
有阿芙蓉癖好的不仅是官员的父辈,还有公仆本人。前任郧县知事邢子文即是其一。因为湖北省查禁严厉,烟土购买不易,他于是走禁烟局总理张汉父亲的关系,获赠土膏数十两。邢知事多次索要烟土,均能如愿,所以对朋友多次歌颂张汉父亲的恩惠,使外间得知此事真相。(《申报》1913年3月10日,《禁烟总办私收烟土奇闻》)
禁烟行动不仅涉及公权力的运用,也必然和商界发生联系。药店售卖的戒烟药丸,常常混入烟土吗啡,名为戒烟,实为变相吸毒。《申报》2月15日的短评《禁烟之要点》,即有感于药店伪造药品:“禁烟有禁种、禁卖、禁吸,而禁吸之中,以调查私食为前提,以取缔药品为补助。调查防骚扰,药品防毒质。盖禁烟所以富国民,而骚扰则适以危之;禁烟所以强国民,而毒质则适以害之,均非禁烟之本旨。是故不肖之调查员,伪造之丸药店,均宜严惩之。”
1
禁烟调查员可以为非作歹,竟至衍生出一种职业。
1913年1月11日,《申报》刊发了一则题为《招摇撞骗之禁烟人员》的消息,讲述的禁烟怪现状,触碰的正是此类群体。
1月9日午后,江都县人夏茂岩来到城内禁烟局,手持自己的两张名片递了上去。上面分别写着:江北公所干事员兼查沪上膏土人员等字样。他面谒禁烟局严局长,自称对沪上禁烟事宜颇为熟悉,要求被录用。严局长接阅名片后,大吃一惊,因为名片上所书职权是禁烟局所垄断,想来此人一定是冐充禁烟局名义,在外招摇撞骗,居然还敢来局要求录用,实属胆大妄为,当即将他拘留,亲自解送到上海县公署,要求严究。
这篇报道称,夏茂岩又名爕堂,一向在外冒充禁烟局调查员招摇勒索,受愚者已不计其数。因自觉并无调查员之凭证,终归还有不便,所以才选择到禁烟局向严局长索取委任凭证,没成想严局长大怒,送其到上海县公署法办。后经县知事吴君研讯,夏茂岩供称,他是镇江人,此前做客栈生意,因此与贩运烟土之人认识,此次有朋友田仁林介绍与调查员王文绍接洽,而后由商人指引到大和轮船及十七号门牌等处,查获私土洋烟各物。但该调查员并无酬劳给与商人,不得已才亲自到禁烟局中禀见局长,并无别情,求恩宽恕。吴知事“以夏所供一切,显见在外招摇,本应究办,姑念一再苦求,从宽判具改过保证,押候交保开释。”
这则报道透露出的信息是,禁烟有利可图,以至于催生民间勇士假冒执法人员,借以谋利。
与此相类的另一个案件是,邑庙东房住持胡松林(又名胡墨卿),虽然是个道士,但同样私藏烟具,结果被禁烟局调查员查获,拘押后函送地方检察厅,后交保释放。此案发生后,即有人找到他,以公关地方检察厅将案子搞掂为由,骗去五百元大洋。谁知1月11日中午,检察厅长陈松生又指示巡警,将胡松林提案预审,判令收押,并缴保证金一百元再行交保,等候起诉。胡松林的家属听后,当即筹齐保证金,将其取保。胡松林这次取保后,立即找骗钱者理论。此事被检察厅长陈松生知悉后,派员前往调查,要求次日禀复,彻底究办。
假冒禁烟执法者一定非常众多,以至于《申报》还特别刊发了一篇来函,提及“禁烟注重之点”:“禁烟要义,一而当严治违抗命令者,一面尤当重办招摇撞骗者。盖禁烟令之破坏,往往不破坏于多数违法吸烟之人,而破坏于一二假冒禁烟之人。有此一二假冐禁烟者混近其间,则地方必至骚扰,而一般违法吸烟者转得以禁烟骚扰为借口,甚且因骚扰而酿成巨祸,于是禁烟之命令以破,而禁烟之前功尽弃。夫禁烟而至骚扰地方已大戾立法之初心,至若因此而酿成祸端,尤非禁烟者始愿所及。然其端每起于误听一二细人之言,当局者不可不慎也。”
2
民初全国局势复杂,各地匪乱不断,官民冲突严重,反弹强劲,为禁烟增加了难度。
1913年1月,《申报》刊发了四川宁远府知事杨焜向上级呈报的文书,内称:宁远府地处边隅,纵横千里,万山环绕,汉夷杂居,医馆、教堂无处不有。承平之际,施治尚难,1911年秋张耀堂之乱时,“夷匪汉奸乘间窃发,雠教戕官,贻祸极烈。虽匪党扑灭较速,而地方乱离已甚,逃亡迁徙十室九空。反正以来,人民尚未营业安居,夷匪又复乘隙蠢动,劫掠径起,掳掠频闻。”
这是宁远府禁烟的大背景。在政府剿抚兼施、宽猛相济的政策之下,近来始得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但“地面虽渐宁靖,而民权又复膨胀,抗官藐法,植党营私。禁烟之令累申,私种之弊未绝。以嚣张为平等,以放任为自由……兼以会理夷人,正肇兵端边地,匪番尤思蠢动,兵单力弱,防范难周。饷匮财艰,度支益窘,征收则知绌日见,支拨则应付俱穷,挪移既格于定章,请领又难济急用。”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严厉的禁烟,触犯烟民和商人利益,怕会激起民变。宁远府知事的这种担忧,也被上级所理解,要其“将驭夷、治民、治边、理财各要政,分别缓急,次第举行。”
说禁烟会激发民变,并非耸人听闻之词。在河南正阳,就发生了一起骚乱。
禁烟委员张宝真因协同县知事张仲友、警务长兼戒烟局长王桢,筹备禁烟事宜,在戒烟局成立之后,雷厉风行拿获烟犯、封闭烟馆,而激起“该县巨恶袁文海”的反抗。据王桢、张宝真对上级的汇报:1913年1月5日,“巨恶袁瀛洲之胞兄袁文海”在南关街所开烟馆,暗中仍未闭歇,禁烟委员等督同警兵,查获烟犯马希贤,据其供称,自己买了袁文海烟馆的烟膏。1月9号,巡警盘查烟犯李天文、李天冶,他们仍称在袁文海烟馆买来烟膏。执法者遂带同警兵县队,前往袁文海家搜查,结果搜出烟具、烟膏等件。不料他的弟弟袁瀛洲,带领团防,布满街衢,把禁烟委员张宝真等毒殴一顿,并将烟具、烟膏和烟犯一并劫去。张宝真幸被队勇施救,逃回县署。但喘息未定,袁文海又带袁瀛芝及团防四十余名,携带军械入署搜寻,张宝真等人无奈逃至民宅陈姓家躲避。县知事张仲友出面禁止无效,袁文海等人将署内门窗捣毁,又至警务公所及戒烟局,把器械财物都碎抄一空,将烟犯二十余人劫走释放。(《申报》1913年1月27日报道,《正阳县禁烟风潮》)
安徽在这一年也发生禁烟局长被殴事件。被欧者是安徽省第二区禁烟分局局长,名叫刘健。他在五河县城内张姓家查获烟土烟具时,张某招集了邻近数十人,将刘局长的军服和手枪抢去。刘局长所带兵士也大半受伤,他本人左膀折断。事件过后,刘局长将情况向安徽都督柏文蔚做了汇报,柏都督命令五河县知事查明详情,具实禀报,进行查办。(《申报》1913年3月5日报道)
禁烟的历史贯穿了整个20世纪,清末民初的举国行动,并没有令鸦片根绝。在这之后,南京国民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曾为此付出过努力。及至今日,华夏大地上吸食毒品的群体仍然存在,但其普遍性已远不如民初。
(感兴趣的读者,可参阅本文姊妹篇:
http://hanfudong.baijia.baidu.com/article/7743 民国禁毒,帝国主义人民帮大忙
http://hanfudong.baijia.baidu.com/article/8432 民国禁吸毒,公务员要写保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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