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两桩纵火案

（一）

黄河入海口有绵延数百里的芦苇荡。一到冬天，四乡八里的农民都赶来割苇子，拉回家做苇编或卖钱。

割芦苇是苦活。穿着水鞋在冰面上劳作，在锋利的苇茬中穿行。冬天海边风出奇的大，加上湿冷，不几天手就会冻伤，皲裂的老树皮一样，要拿胶带粘住才不影响干活。一冬天下来每个人手上都贴的密密麻麻。那时候苇场没人管理，苇客们常常因抢地盘发生纷争。慢慢的达成了默契，割苇子时，要先割出大小不一的圈，算是占场，然后在圈里开工。自己割自己的，彼此相安无事。

有弟兄俩，经常欺负同村的一名光棍。农村是非多，三人住邻居，平时就有些龃龉。俩人干活快，割完自己的就跑去光棍汉的苇场“代劳”，还嘲笑他手慢。一来二去的怨越结越深，打了几次架，光棍汉都吃了亏。

割下来的苇子要用农用三轮拉回家，堆成垛存着，等来年春卖个好价。拉苇子也是技术活，为省油钱就要多拉，满满一车苇子，山一样叠起，稍有颠簸就会翻车。一二百里路常常要走好几天。晚上就在路边过夜。

过年的时候，村里到处是苇子垛，都在自家屋后堆着。对农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有天兄弟俩房后的苇堆突然起火，饶是村里人救的快，屋没燃起，苇子却烧尽了。

消防队来看了现场，认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刑警队随即立案侦办。排查了一圈矛盾点，光棍汉嫌疑最大。他住兄弟俩后邻，家里的茅房离着火的芦苇垛几米远，上个厕所的功夫扔个烟头什么的完全不被人注意。案发时他在家，还跟着村民救过火。

现场没留下什么线索，脚印也踩的乱七八糟的。那时候搞案子也不讲究，拉回局里就审，费了番功夫倒是问开了。说是拿火柴点的，火柴盒还在家里火炉的暖包上放着。于是去提取了来做物证，把他批捕，然后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检察院审查的时候却犯了难。这案子没有目击者，随案卷移送的证据除了一盒火柴，就是嫌疑人口供。放火是重罪，评估损失后建议量刑就得十年以上，谁也不敢拍板。退回公安补充侦查，不仅没找到新证据，嫌疑人让看守所同号的明白人一教，翻供了。

刑警队没了辙，想放人又怕受害者闹，只能先把兄弟俩叫来通气。这俩人自然不干，回家一商量，拉上八十多的老母亲进了县城，往检察院门口一扔，径自回了家。

老太太在县检察院门口坐着哭 ，用农村妇女擅长的哭灵腔，边哭边唱，引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哭儿子们的辛苦，哭自己命苦，从做姑娘时哭起，一直哭到骂检察院枉法包庇。

检察院的人再三解释，老太太就是哭。风烛残年的人，颤巍巍的，一天不吃不喝的哭骂，眼看要出大事。救护车来了，老太太不让碰，医护人员也不敢动。围观的群众义愤填膺，都骂检察院。万般无奈之下，检察院的领导只好保证将嫌疑人起诉，才把老太太劝回了家。

开庭的时候，老太太又来了。她不骂检察院法院，专骂辩护律师。律师一发言她就骂，几次抗议，法庭也不敢将她驱离。检察院更是乐见她折腾，律师被骂的干脆闭了嘴。嫌疑人被以“纯口供”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后来我问承办的民警，当初有没有“上手段“，他说那个年代，你懂的。我又问，那你觉得这个人冤吗？他回答道，是这个人放的火应该没问题，至于冤不冤，我也不知道。

（二）

还是农村，还是冬天，还是纵火，这回点的是秸秆垛，屋被烧塌了几间，人倒没事。

依然是立为放火案侦办。农村刑案一般是邻里纠纷起意报复。被点的这户不是善茬，和他家有仇的村民不在少数。不过这案子奇就奇在，不仅现场没留下什么线索，所有的村民竟然都有不在场证明。

秸秆垛不会无缘无故起火，着火时村里又没有外人出入。不仅是有嫌疑的村民，全村男女老少都能说清自己案发时在干嘛，而且还能互相印证。给几个疑点较多的测了谎，也没有问题。这是什么情况？

侦查员走访了很多村民。不少人都说，村里能干出这事儿而不被人察觉的，只有一个14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叫强强，年龄不大，人很机灵。有个弱智的哥哥，常被失火的那家欺负。兄弟情深，可能是替哥哥出气。但是案发的时候他在别人家看电视，听见有人喊“失火“，还跟人一起跑出来看热闹。火起的时候，他进别人家门已经有一会了，好几个人给他作证。冬天的玉米秸秆晒得很干燥，一点就着。如果是他所为，他怎么给自己制造的不在场证明？

刑警队做了几次侦查实验，都不太理想，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孩子有很大嫌疑，于是把他带到队上去问话。14岁的孩子，心理素质超乎寻常的好，不管怎么旁敲侧击甚至拍桌子吓唬，神态自若，毫无破绽。

中午的时候，侦查员们出去买包子，跟他一起吃。有个年轻刑警还给他倒了杯热水，剥了几瓣蒜。孩子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吧嗒吧嗒往下掉，主动承认了是他放的火。说起哥哥因为弱智，怎么被村里人欺负。 他小的时候，哥哥虽然傻，但是经常为保护他跟人打架。现在他长大了，要保护哥哥。说的大家都很心酸。

至于火是怎么放的，他自己解开了这个谜团。拿发潮的火柴盒装一个没烧透的炭核，扔在秸秆垛里，然后溜达到别的村民家看电视。十几分钟后，炭核烤着了火柴盒，秸秆堆才烧起来，他就有了不在场证明。

他心思是如此缜密，作案时专门穿了双哥哥的新鞋，鞋帮上有母亲缝上的红布，安渡本命年用的。案发后一只鞋子扔进了猪圈，一只扔进了村里的水井。猪圈的那只被找到后，侦查员把水井抽干，另一只鞋子也被捞了上来。

这个孩子被以放火罪判了几年刑，出狱后去了外地打工。前年为了救一个掉进干渠的小女孩淹死了，他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