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间,您就交了税

官话和鬼话,是你的话语捐;民话与人话,才是你正在的话。那么,现在你可以盘点一下,你是话语捐的纳税大户?还是经常的偷税漏税户?你是被迫交的税?还是自觉交税的模范户?被迫交税时,你又是如何应对的?

话语间,您就交了税

端木赐香 百度百家首发

上文说中国人天生两套语言系统。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就是话语捐,或曰话语税。

我们先来看看王小波是如何说的。他说:

“我说自己多年以来保持了沉默,你可能会不信;这说明你是个过来人。你不信我从未在会议上‘表过态’,也没写过批判稿。这种怀疑是对的:因为我既不能证明自己是哑巴,也不能证明自己不会写字,所以这两件事我都是干过的。但是照我的标准,那不叫说话,而是上着一种话语的捐税。我们听说,在过去的年代里,连一些伟大的人物都‘讲过一些违心的话’,这说明征税面非常的宽。因为有征话语捐的事,不管我们讲过什么,都可以不必自责:话是上面让说的嘛。但假如一切话语都是征来的捐税,事情就不很妙。拿这些东西可以干什么?它是话,不是钱,既不能用来修水坝,也不能拿来修电站;只能搁在那里臭掉,供后人耻笑。当然,拿征募来的话语干什么,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也许它还有别的用处我没有想到。我要说的是:征收话语捐的事是古已有之。说话的人往往有种输捐纳税的意识,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口头上。在这方面有个例子,是古典名著《红楼梦》。在那本书里,有两个姑娘在大观园里联句,联着联着,冒出了颂圣的词句。这件事让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躲在后花园里,半夜三更作几句诗,都忘不了颂圣,这叫什么事?仔细推敲起来,毛病当然出在写书人的身上,是他有这种毛病。这种毛病就是:在使用话语时总想交税的强迫症。

“我认为,可以在话语的世界里分出两极。一极是圣贤的话语,这些话是自愿的捐献。另一极是沉默者的话语,这些话是强征来的税金。在这两极之间的话,全都暖昧难明:既是捐献,又是税金。在那些说话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税吏。”

王小波话语的特点就是绕着弯儿的骂人,比如“帝王将相”之典。在这里,他虽然没有骂人,但还是绕弯儿了。

第一,他认为中国的话语世界是两极化的,一极是圣贤,人家那话都是自愿捐献的;一极是沉默者的话语,这话才是被强征的税金。

第二,在这两极之间,由于捐税主体的稀里糊涂,所以导致所交的话语捐税性质不明,既是捐献,又是税金。

第一类里,不管是圣贤,还是沉默者,应该都是智者。他们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为了什么意思。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更清楚地知道他人什么意思。

这一类里,我们可以各举些例子。

那一极的,可以举出个周公。周公可以说是“以德治国”的始祖,什么敬德保民,以德治国,讲得天上直掉星星,之后学他的人多了,而且越学越小样儿;可是另一极里,也有沉默的智者,比如老子和庄子。老子本来不打算说话的,可是看那一极折腾得挺欢,就写了《道德经》,专门跟这类圣贤对着干。那一极的人仁啊义啊道啊德啊啰嗦不清,他冷不丁给他们一句:“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知有慈孝。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之后是庄子,说得更狠了,劈头盖脸给那边一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候,诸候之门而仁义存焉!”两人的话翻译成普通话,其实是这个味儿的,老子曰:“狗屁,就是啥都被你们玩没了,你们才提倡仁义道德的,也不害臊,臭不要脸的”;庄子曰:“狗屎,最缺德的人,才能当上诸侯将相;官职越大,道德愈多,道德还不是你们批发到自己家的!你们卖德者,不如卖淫者呢!”

从这两极的对话里我们还可以发现,与小波所说的状态稍有不符。一是那一极的圣贤好歹还算真正的圣贤,似乎也不算装逼。不像现在,人既不是圣贤,但装逼却是真正的装逼了,人称道德逼。比如某候门家的道德小姐!直接恶心倒了十几亿人民!二是这一极的沉默者,并不需要上交话语捐税,你看不管是老子,还是庄子,他不用上来先表态,说什么周公的以德治国,我很看好,举双手支持,下面我说一些具体的看法呵,个人意见,仅供参考,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级领导批评指正。云云。一句话,那边不像是装逼;这边也不用硬着头皮违心地交税!

那么什么时候那边开始纯装逼,这边又不能沉默了呢?我觉得应该是大一统之后的事儿了,而且统得越一,那极也越得装逼,这极也越不能沉默。用现在的话话,就是一个思想,一个主义,一个脑袋。那一极的人越来越装,这一级的人,还越来越不能沉默;那一极的人,由圣贤下跌为流氓,这一极的人,只好摇身变作纳税大户。例子我就不举了吧,从建国前的延安整风,到建国后的三反五反,再到文化大革命,中国的知识分子如何向组织表忠心,如何希望写了检查交了重税就能蒙混过关的,太多了。有些知识分子三番五次的重复交税,就是过不了关。终于经受不住种种苛捐杂税的勒逼,自己把自己勒死的也不少见。

小波说的第二类,就是话语捐税性质不明,既是捐献,又是税金的。于今倒是多见。

为什么性质不明呢?

一种是捐税主体比较愚或者比较幼稚,只能是习惯性的格式化的表态,稀里糊涂的交税。比如我小时候写作文,开首必是“在以华主席为首的英明的党中央领导下,一举粉碎了四人邦,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云云。然后才是自己的话,比如今天我喂猪了等等。当然中间也可能没有自己的话,全是税,比如我今天学雷锋做好事了,搀老太太过马路,虽然我们村里既没马路,老太太也不用我搀,但我知道作文里必须有马路,老太太不过街我也得搀。等结束的时候,还要自觉的再交上几厘重税,比如“同学们,让我们一起为了美好的未来——2000年而努力奋斗吧!”现在2014年了,我也没发现什么美好,真是闪了我的小蛮腰。那时候以为到了2000年,什么四化实现了,共产主义也实现了呢!

再比如现在的一些穷困孩子,得了社会的捐助,电视台要求孩子说几句话吧,可怜的孩子也是“感谢党感谢中央感谢X主席”云云,偶而出个偷税漏税不想如此感谢的,比如那时候的刘晓庆和现时的李娜,你看组织多不适应!这两位好歹是大姐大,能挺下去,有些小姑娘就挺不下去了,改嘴了。比如冬奥会冠军周洋就被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于再清批评过:“感谢你爹你妈没问题,首先还是要感谢国家。要把国家放在前面。”周洋母亲则说“孩子不善于表达,才18岁,经历少,很单纯”,希望领导不要“挑字眼”。孩子妈也不懂行情,领导哪里是挑字眼,就是发现你没有交税,心里不舒服嘛,于是以后,周洋乖乖地补税了,做客某网站时重说了一遍获奖感言。这次,把国家排在了第一位,其次是支持者、教练、工作人员。爹妈则被小姑娘踢到最后了。组织上这才舒坦!

一种虽然不稀里糊涂,但是深刻地明白,交了税,才能说些自己的话。比如我们身在组织的各种个人鉴定,与年终述评。开首都要声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党的方针政策云云。我大学里就不愿意交这种税了,偷税懒税又不可能,于是玩另一种赖,现在想来,就是弄一布袋一分钱的小钢蹦,或者一毛钱的残缺毛币,你捡去吧你。或者是挤眉弄眼嬉皮笑脸地给你交税,你认为严肃的事情,我给你弄得滑稽些而已。记得那时候自己最得意的两句话是这样的:“我不关心政治,但政治老关心我”;“除了四项基本原则,其它啥原则我也不坚持”。

有时候有些同志在这方面交税交得还很过,让领导都觉得可笑。比如我们单位某次评职称述职,一个新来的年轻老师,替一个没法参加开会的教师念他的述职材料,小伙子念开首的话语捐,念得那个慷慨激昂,满面红光,结果没念完,就捣得大家轰堂大笑了,领导都不好意思了,说:这些虚的可以少念,直接念材料吧。所谓的材料,当然是你的业务成绩了,上课与科研。所以你这个话语捐,还得交得适度,不显山不露水,几句格式化的话带过。强调,或者夸张,就会让它变成一件可笑的事。虽然很可笑,但又必需交。评职称虽然着重的是教学与科研,但是政治永远是首位的。有时候即使你交了话语捐,组织上也可以说你政治不过关。甚至上讲台都没你的份儿了,直接踢出局。这就是中国规则的奇妙之处。

如果放诸于两套语言系统里,我觉得一种是官方话语,也可以称之为鬼话;一种是民间话语,也可以称之为人话。

官话和鬼话,是你的话语捐;民话与人话,才是你正在的话。那么,现在你可以盘点一下,你是话语捐的纳税大户?还是经常的偷税漏税户?你是被迫交的税?还是自觉交税的模范户?被迫交税时,你又是如何应对的?

热门文章HOT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