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罪,天注定

我现在思考的是,这十年中,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做好自己了吗?我帮助别人了吗?我有没有带给社会戾气?我是不是还能做的更好?我是不是很多时候缺少勇气?我有没有成为过别人的地狱?

文/小Q 

我看《天注定》,看来是天注定了。剧中四个故事里的四个人,有三个人的生活与我有交集。这次不说电影技巧,不说北野武和昆汀风格,不说暴力镜头,不说背后新闻事件的争议,就说一说我过去的十年生活和故事交集的感受。

2004年毕业后,我在广州一家以N和F开头的报业集团做记者,我在的报纸是一份自由和前卫,带着不羁和闯劲,经过风雨磨砺和洗礼的报纸。我因此当时能带着一份自豪感在南粤大地上行走和观察。我听过来自大陆各省和港澳地区的不同人群谈论东莞,喜上眉梢,喜形于色,只是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大后是不是会来到他们谈论着的这片神奇的土地。我去过深圳的富士康暗访,冒着被保安抓出来暴打的恐惧,虽然后来的文章被富士康起诉天文数字,他们甚至到报社威胁吵闹,但是我见到了一批比我小几岁的兄弟,我和他们谈,知道了他们的生活和苦闷。富士康后来花尽力气后和解收场,缴纳法律费用后收兵。大企业的傲慢和不入法眼的一个个工蚁,给我的震撼一直到现在。

在山西我待了三年,在车队开列排场威风视察的路上,低矮破旧的小村庄是最常见的标志物。山西话说起来很梗很硬,里面带来的乡土气每每让我都会想起地里憨厚的庄稼。不过你不知道的是,5000年文明看山西,“中国”二字最早指的就是山西运城的城区部分,尧舜禹都在山西活动,这里历史人物灿若星河。这里的水土和气候好过任何地区,历史上灾害最严重的时候,只要在山西都能活下去。这里是关公的故乡,有世界上罪古老最大的关帝庙,是义薄云天之地。这里是贾樟柯的老家。小武是贾樟柯根据故乡生活里的写实人物。遗憾的是,这里却因黑金煤炭成为了一个血与火暴烈冲突之地,私人飞机和下井玩命并存,以及沉默的大多数。小武长大了,在《天注定》里重出江湖,成为了一个地头蛇。我在想,如果真有当年剧中让人又爱又恨的小武,今天他也许真的能成了当地一霸。

如今,十年漂泊后,我从广东和山西回到了帝都。看完片子后,我现在常常思考的是,这十年中,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做好自己了吗?我帮助别人了吗?我有没有带给社会戾气?我是不是还能做的更好?我是不是很多时候缺少勇气?我有没有成为过别人的地狱?如果你看完电影,能想到这些,那绝对不枉那两个小时的时光。最后,我想以片子最后《苏三起解》后,县令喝问,“苏三,你可知罪?”的字幕作结——人人生而有罪,活在大染缸中,人人猥琐旁观,人人凌弱欺善,人人相互残害,人人颟顸顽愚,罪业更重,罪孽更深,我有罪,我们有罪,忏悔吧!

附:(引自公开媒体)

贾樟柯在《天注定》第一次主创会议上的讲话记录

时间:2012年10月7日

地点:北京西河星汇影业 会议室

人物:贾樟柯(导演)、余力为(摄影指导)、刘维新(美术指导)、张阳(录音指导)、张冬(策划、制片主任)、萧屺楠(执行导演)

这个电影我想了很久。这几年之间发生的事儿,包括像马加爵、药家鑫事件,都表现出那种瞬间的,极端的暴力。你会搞不清楚是现在传媒发达了,微博有了,显得这些事多了,还是整个社会气氛,特别是日常生活中埋藏的暴力色彩本来就特别强。

一直想捕捉这种暴力气氛,但是一直没动笔。过去的思路是在社会事件的包裹里面,后来突然就有一个想法,如果把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情聚集在一起,如果我们有一百零八个这样的人的话,那不就是一百零八将吗?不就是《水浒》里面那些个故事吗?现代人的这些遭遇在《水浒》里几乎都能找到,是对应的。比如说我原来想写杀情人的故事,济南有个官往情人的汽车里放了炸弹,情人要举报他腐败,摆不平情人直接就把车给爆了。我觉得这个跟宋江杀阎婆惜那种故事是一样的。想到这个的时候,就一下子找到了美学层面上的东西,也让我想起《侠女》和《龙门客栈》。我们可以用写实的方法拍出类型电影的非写实感,甚至是连环画般的简单和直白。我有一种直觉,中国文化中经典的通俗叙事都有脸谱化的倾向,过去我一直反脸谱化,但这些故事很适合适当的脸谱化。就像看连环画《三国演义》的感觉,也有些像庙里的壁画。壁画是有叙事性的,但画家的用心不在叙事的连贯性与清晰性上,壁画的重点是事件中人的神态和表情,这个是《天注定》要的感觉。

现在剧本里第一个故事是分配不公,贫富差异带来的心理失衡,就是杀村长的故事。第二个故事就是咱们拍《陌生》的时候发生的周克华案带来的启发。周克华案给我带来形式上的一个启发:我一直都找不到方法,这些故事都是单独的。周克华是流窜的感觉,大江南北瞎跑,就一下让我注意到他的这种流动性。这个人物也让我想到张君,事实上单调平庸的生活中,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用犯罪来摆脱平庸的失败感,在这个过程中的人的极端变异太可怕了。不是为他们辩护,但我们应该关注这样的人性题目。这是电影要干的正事儿。

当我们在公路上看到从汾阳,从山西开到温州的大巴,看到从广西开到石狮的大巴,人们游动在整个中国。周克华带来的这种流动性,就一下让我找到这个片子的结构方法。第三个故事发生在湖北,第四个故事还没写完,是富士康的小孩跳楼的悲剧。我建议大家不必去搜集真实事件的背景资料,我们要拍的是周三儿,小玉,大海,是经过虚构的电影中的人物,不是新闻事件中的人物。从犯罪电影的历史看,《火车大劫案》、《全民公敌》、《小凯撒》、《邦尼和克莱德》都改编自新闻,改编就是虚构、想象和重新叙述,就是想象一个人私人性的一面,所以电影中没有周克华,只有周三儿,不要搞混了。

重庆的故事我想写乡村的无聊,在家里呆得真没劲,每天赌赌钱真没意思,过年也就这个样子,亲情也很淡薄,他从无聊到自由,他除了犯罪抢钱之外,他还可以流动。人是活的,他可以跑,可以见识这个世界,他的心理依据就是这样的。湖北的故事就是情困,最后富士康的故事就是进入城市但融入不了的那种绝望,最后一个故事还没写完,是把自己干掉。

山西的部分找了很多实景,我留意到村子里面古代的庙,这边是乱七八糟的房子,一转弯就是古代的庙,一抬腿就到古代了。神农架那边是武侠片那种山水,女主角上山下山,那种山峰、石壁、云雾就感觉是胡金铨《侠女》里面的那种世界,到最后广州的部分完全就是现代建筑的单调乏味,是一种枯燥的美感,整个空间就是这样的一种结构。

季节的角度,开场是严冬,重庆周三的部分是春节前后,小玉的部分是春夏之交,广州是炎热的夏季。

有一个动物的线索,第一个部分就是被虐待的马,第二个周三儿的部分是待宰的牛,小玉的部分是蛇,自杀的男孩的部分是鱼,就是有个女孩跟他一起放生的鱼。不要用隐喻的思路考虑这些动物。我只是觉得,从动物的角度看待人类,比较容易看出我们的自私和残酷,也有更强的生命感。

片子中有猎枪,手枪、刀这三样武器,还有一次爆炸,一次威亚。我刚才讲借鉴武侠类型,但我们不是要拍类型片,只是借鉴。动作要直接、简单,不是舞蹈化的场面调度。像永乐宫的壁画,刷的一条几米长线就画出来了,你能看到余韵是你的福气,你看不到,就当我们笨吧。爆炸在片头,是装饰性的。前天我写信给黑泽清,问他是怎么拍跳楼的,他回信说是威亚和特技结合。剧本一开始的车祸现场,落了一地的西红柿。我中学时瞎逛,看到公路边翻了一辆车,一地西红柿在阳光下,一直很难忘。

关于人物的造型,之前我跟刘老师聊了一下。人物的造型就是要恍惚中有如古人的感觉,角色穿的全是现代的衣服,但那个造型感像古人。大海对应鲁智深、周三对应武松。小玉对应京剧里的林冲和《侠女》里的徐枫。湖南小子对应张彻电影里光膀子的男性。

这部电影主观的东西会多一些,也不是一部古典主义的电影。我觉得四个人物是暴力的四个化身,他们是一件事情不同的角度。所以,我们不应该把它们按四个短片拍,而是一部电影起承转合的不同部分,是一个叙事的四个叙事阶段,就是起承转合。这样做会有碎片化的可能,但也不竟然,有后现代思维的观众会自己弥合其中的空隙。就是碎片化也不错,现在的生活不就是碎片化吗?风格应该有递进,从自然写实递进到戏剧状态,直到超现实。小玉拔刀出来应该进入超现实部分,就是命名为“侠”。就象上台阶,在情感的带动下,观众会自然迈进不同的风格阶段。人家要情感投入不了,也没办法,会觉得跳,不必强求。“侠以武犯禁”,这是侠的精髓。浪迹天涯,打抱不平,那是侠顺带办的好人好事。侠的核心精神,就是“以武犯禁”。武不好,但“犯禁”的精神很重要。

没那么复杂,也不深刻,也不含蓄。总之,朴朴素素的,四块石头摆在草地上。不试图去感染别人,不解释不煽情不落泪,只是沉甸甸存在过,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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