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要把疾病当隐私

疾病与胸怀，以及隐私

陈方

我发现自己对“胸怀”的理解范围越来越狭隘了。

小时候，我把胸怀和理想搭档。那时候如果不是胸怀理想的学生，就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不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30多年后，我已经忘记小时候胸怀的理想是什么。日子过得说不上糊里糊涂，但理想却成了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刚毕业那会，我所理解的胸怀就是胸襟。一个有胸怀的人，一定是个宽容的人，他可以相当程度保持对异己的包容。那时候真心希望能够碰上有胸怀的领导，他能够容忍我的懵懂，宽容我的莽撞。刚刚参加工作，那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有胸襟的人，希望自己能听进不顺耳的话、装下不顺心的事。那些年，畅销书中流行职场成功学，我害怕我的鲁莽耽误了前程，试图能从那些书中得到实战的经验。每一本职场成功学都在告诉你，职场上一定要多交朋友，少树仇人。一个深刻的例子是，美国总统林肯曾试图跟他的政敌交朋友，引起一位官员不满，他认为林肯应该利用权力消灭他们。林肯却十分温和地说：“当他们变成我的朋友时，难道我不是在消灭我的敌人吗？”哦，你看，有胸怀的人多有策略。

多年之后，职场历练，我已不在乎领导是不是有胸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你是一个称职的不是每天都想着晋升的员工，领导的胸襟已经不重要了。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胸怀，我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这个人是不是过于敏感。

经验告诉我们，心胸狭窄的人极度敏感，不经意的一句话，你就能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跟这样的人相处，你必须时时小心，因为极度敏感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你不清楚哪句话不小心就成了导火索，引爆了他的小宇宙。我害怕那些极度敏感的人。和他们交谈，话到嘴边我总要咽回去再过滤一下，生怕说出的某个字眼伤了对方的自尊。

我一直记得那位在公交车上偶遇的陌生年轻人。公交车停靠在某一站，一位年轻的女子带着一个大约四五岁样子的小姑娘上车。年轻的小伙子很快起身让座，小姑娘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叔叔”。小伙子说完不客气，一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开始刷手机。刷手机的那只手有些“刺眼”，手背上一片片白斑，看样子应该是白癜风。小姑娘抬头看身旁的妈妈，然后她也注意到了小伙子的这只手。突然，小姑娘说，“妈妈，你看叔叔这只手怎么蜕皮都蜕成这样子了，看着好别扭啊”。我就站在小伙子的旁边，小姑娘话一出口的瞬间，我有些懵。虽说童言无忌，但这话太伤人了。我听别人说说过，这样的皮肤病基本没有根治的可能，甚至还被称为“精神癌症”，那片片白斑对小伙子来说不啻是一场“灾难”吧。小姑娘无心的一句话，我感觉我的心都开始发冷了，我不知道小伙子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他会不会尴尬地发怒？年轻的妈妈一个劲说“对不起”。小伙子依旧微笑着，没事，真的没事啊。然后，他对小姑娘说，“叔叔把这只手揣进口袋里，你就看不见它了，也不会看着别扭了。”

我朝小伙子微微地笑了笑，算是表达一种敬意吧。我想他一定也饱受着那些白斑的折磨，但他很坦然地接受着世俗的挑衅，宽厚地对待着无心的伤害。我很难想象如果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又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很多和他一样不幸患有这种皮肤病的人，一定会把它当作一个禁区不容触碰，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病症不同于其他外在看不到的疾病，那些白斑给他人带来了观感上的不适。如果有人无意触碰了这个禁区，那对他来说一定是无尽的伤害。

我曾经接触过很多癌症病人。有人把自己的病当成隐私，不希望别人过问。那些善意的关怀与问询，在敏感的病人心中，或许就成了刺探自己隐私的好奇心。但也有很多癌症患者，他们从不忌讳癌症这个字眼，大大方方与别人交流病情。其实，很多时候避讳都会变成压力，自己有压力，别人也有压力。相反，坦荡地接受命运的挑战，释放自己压力的同时，也让对方有了交流的安全感。

所以，现在如果你问我什么是胸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告诉你，那就是豁达大度，不敏感，有足够的承受力去接受外界的一切刺激。

有时候我会想，那些勇于承受命运挑战的人，那些不惧外界刺激的人，那些心胸宽广不敏感不自卑的人，无论自身外在境况如何，他们的内心世界一定是高贵的，他们保持着骑士般的精神，站在孤高的峰顶，俯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