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指南

我的朋友中,据说浦志强律师有过类似经验———当然不是说做逃犯,而是经过某种惶惑恐惧难堪失落的人生阶段,最后获得精神上的自由,重新站起来

人的一生中,总有机会看到一些罕见的美好事物,比如漂亮女孩、数学天才和充满理想的年轻人。不幸的是,青春逝去之后,我们因此要承受美好不再的悲哀:漂亮女孩变成了唠唠叨叨的神经质大妈,数学天才如今是精于算计的市侩,充满理想的年轻人满嘴套话,并且有个和职称相匹配的肚子。

相反的例子当然也是有的。在很少的情形下,一些普普通通的人经过了命运的试炼,变得比从前更强大。他们经历了别人所没有经历的恐惧,几乎要被对面巨大的力量压垮,但幸而没有被摧毁,反而从人性软弱的深渊里爬了出来。这些人有些不同的品质,当然也要感谢好运气在关键时刻没有抛弃他们。总之,他们比从前更加聪敏,头脑更加清晰,并且有了可贵的勇气,去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这样的经验也许算得上脱胎换骨———这里不是在比喻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而是那种变化真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时间,美好事物不再美好,也是因为时间,一个普通的人超越了自己。这都是真实世界里发生过的故事。至于哪种更有说服力,取决于一个人的三观。前者可以写成讽世的小说,比如简·奥斯丁笔下的班纳特先生。他是《傲慢与偏见》的女主角伊丽莎白·班纳特的父亲,书里说他是个“古怪人”,“一方面喜欢插科打浑,爱挖苦人,同时又不拘言笑,变幻莫测,真使他那位太太积二十三年之经验,还摸不透他的性格。太太的脑子是很容易加以分析的。她是个智力贫乏、不学无术、喜怒无常的女人,只要碰到不称心的事,她就以为神经衰弱。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儿;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访友拜客和打听新闻。”后者不但可以写成小说,还可以拍好莱坞电影,比如改编自斯蒂芬·金小说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电影有句著名的旁白,“那些围墙是很有趣的,一开始你恨它们,后来你习惯了它们,时间长了,你离不开它们。这就是体制化。”

这个隐喻把我们生活的世界比做一个监牢,能翻墙而去的总是少数人。为了越狱,肖申克做了20年的努力,而要在脑子里去体制化,实在是比越狱还要难。世上的越狱犯很多,经典的越狱电影却仅此一部,这应该是原因所在。

我的朋友中,据说浦志强律师有过类似经验———当然不是说做逃犯,而是经过某种惶惑恐惧难堪失落的人生阶段,最后获得精神上的自由,重新站起来。他现在是个腰粗膀圆的北方大汉,有一条发音深沉性感的声带,经常声情并茂地在法庭内外为客户辩护。每当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丰富而生动,很难想象这曾是个严肃的人。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骨架虽大,却两腮无肉。那时候他还是青年学生,笃信民主法治,是个乐观的进步主义者,表情总是很庄严。如今,庄严化做滔滔不绝的自嘲,仅就面部表情而言,时间对人的改造,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也许只有两个极深的酒窝,能够证明他有过那样的青葱岁月。

相比心理上经历的一切,这些变化都是次要的。无论是在简·奥斯丁的时代、斯蒂芬·金的时代或我们自己的时代里,幽默感都只来自那些最坚强的心。即使时间消磨了太多意气,这世上终究有些事可以打动人心。

夏佑至

过敏性鼻炎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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