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杰：民国红颜的悲与乐

张耀杰：民国红颜的悲与乐

2014-05-21 澎湃记者 张茹 请讲

微信号:qingjiang2014

【民国女性，绝对是民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的横溢才华、爱恨情仇、人生悲欢一直被人们所津津乐道。《民国红粉》是张耀杰先生为《环球人物》杂志的“民国红粉”栏目所写文章的结集，并对原文进行了增补和修改。作者以严谨的史学态度描述了刘一、张幼仪、吕碧城、王右家、赛金花、阮玲玉、宋庆龄、何香凝、萧红、冰心等二十余位民国女性的家国情愫和理想追求，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民国的社会生态，也为我们了解近代中国女性的生存状态和曲折命运提供了绝佳的素材。近日，他在北京师范大学做了一场名为“民国红颜的悲与乐”的讲座，与读者分享他的创作过程和他书中人物的人生传奇。】

《民国红粉》是我刚刚由新星出版社出版的一部历史文集。这本书2013年6月在台湾出版的书名叫《红粉民国：政学两界的女权传奇》。其中的大部分文章，源自2012年度在人民日报社旗下《环球人物》杂志开设的“民国红粉”专栏。所谓“红粉”，指的主要是在历史上留下故事传奇的知名女性。

2014年4月25日，清华大学郭于华教授在财新《新世纪》杂志发表书评《最美是自由》，其中写道：“《民国红粉》书中描述女性凡22人，虽然她们的家世、性格迥异，遭际、命运不同，但在那个新旧交替、传统与现代相互纠结的时代中，却都是些非凡的女子；或者不如说，她们都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色彩，是为民国红粉。”

书中主要介绍了23位女性人物的人生传奇，其中林徽因是在附录里面与冰心一起介绍的，所以也可以说是22位女主人公。今天我想重点讲一下与女大学生有关系的民国女性的励志实录。

书中的吕碧城虽然没有接受过现代化的正规教育，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公办女子学校的女校长。扶持她创办和经营天津公立女学堂的，是当年中国男权社会第一流的精英人物，包括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以及他的重要幕僚唐绍仪、傅增湘（沅叔）、严修、卢木斋，还有天津《大公报》创办人、著名天主教徒英敛之。

天津公立女学堂正式开学的时间是1904年11月17日，至今已经有110年的历史。这所学校的第一任监督也就是校长是袁世凯手下主管教育的傅增湘。可惜的是吕碧城才高气盛，很快便与傅增湘、英敛之等人闹起纠纷。半年后，傅增湘、英敛之等人辞去学校董事会职务，由刚刚22岁的吕碧城正式出任由天津公立女学堂改名的北洋女子公学的监督即校长。吕碧城因此成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第一所女子公学的女校长。

进入中华民国后，北洋女子公学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合并为北洋女子师范学校。功成名就的吕碧城与唐群英、沈佩贞等女界名流一道，出任袁世凯的总统府顾问。北洋女子公学以及后来的北洋女子师范学校和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先后教育培养出来的知名女性人物包括先到袁世凯家中担任家庭教师后来嫁给冯国璋的周砥；辛亥革命期间在上海发起组织女子尚武会和女子参政同盟会的女界伟人沈佩贞；辛亥革命期间在上海参与组织女子北伐队后来嫁给黄郛的沈亦云；与国民党元老张继结合的崔震华；与北京大学教授陈源结合的女作家凌叔华；与鲁迅走到一起的国民党员许广平；以及后来成为中共女党员的刘清扬、邓颖超、郭隆真……

书中23位女性人物中，接受过正规的现代大学教育的有宋庆龄、何香凝、陶琴薰、张幼仪、李超、庐隐、冯沅君、王右家、刘清扬、冰心、林徽因共11 位。其中的庐隐、冯沅君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届国立女子大学的大学生。1923年10月和12月，上海《小说月报》分两期刊登庐隐的中篇小说《海滨故人》，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表现女大学生婚恋生活的一部作品。其中的故事情节，主要是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部第一届女大学生的情感实录。

小说中的自传性人物露沙即庐隐本人，玲玉是苏州籍同班好友陈定秀，云青是福建同乡王世瑛。宗莹是福建同乡程俊英。露沙的恋爱对象梓青，是北京大学法科政治学门已婚大学生郭梦良。云青即王世瑛的恋爱对象赵蔚然，是与王世瑛、庐隐、程俊英、郭梦良同为福建人的北京铁路管理学校学生郑振铎。王世瑛后来嫁给张君劢，程俊英后来嫁给了心理学教授张耀翔。

庐隐是当年最为多产的一位女性作家，同时还是较早接受社会主义理论的先驱人物。她在自己找到正确理论和正确道路的同时，开始全面地反家庭、反社会，最终却由于缺乏最低限度的自由自治、自食其力、自限权利、自我健全的生存本领而害人害己、家破人亡，最后贫困到因为住不起医院而难产死去。

1924年2月，庐隐的同班同学冯沅君，在上海《创造》季刊发表自传体婚恋小说《隔绝》。《隔绝》以及此后的系列小说《旅行》、《慈母》、《隔绝之后》，以大胆的笔触表现了男女大学生的自由恋爱，并且为这种自由恋爱注入了读书进取的硬性指标。冯沅君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后来在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大哥冯友兰、二哥冯景兰帮助下，说服母亲解除了包办婚姻。冯沅君系列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隽华就是她自己，隽华所恋爱的已婚大学生士轸，就是河南济源籍的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王品青。

由于王品青毕业后不再愿意读书进取，在冯沅君陪同下回到开封报考了几次留美名额都没有考取，喜欢读书进取的冯沅君移情别恋，接受了小她三岁的江南才子陆侃如的求爱。陆侃如有一次写给冯沅君的情书被王品青发现，王品青因此发了疯，后来被家人接回河南老家，很快就病死了。

冯沅君、庐隐的同班同学中还有一位著名女作家叫苏雪林。在我见到的所有关于冯沅君的介绍性文字中，晚年苏雪林的一段话最为经典，她说：“冯沅君则是我北平女高师的同班同学，文笔优美，学术湛深，她丈夫陆侃如，两人都是有名学者，沅君的哥哥冯友兰名气更大。他们兄妹都会扯顺风旗，从不与时代潮流相违背，怎会被红卫兵斗死，深不可解。”所谓“扯顺风旗”，意思就是紧跟时代脚步，国民党的时候紧跟国民党，共产党的时候紧跟共产党。1949年留在大陆的许多名人其实都是这样的人。苏雪林说冯沅君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斗死，属于道听途说的以讹传讹。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的人性都是立体的，或者说是多层级、多侧面的。历史教科书为了统一思想，几乎把所有历史人物都放在一个模子里给挤扁压平了。像冯沅君这样的历史人物，其实是在艰难曲折和丰富多彩的人生抉择中读书进取的。假如只是平面化地赞美她的小说和学问多么好，而忽略了她的真实经历，这样的历史说教其实是不能够感染人的，也是很难让大家记住她的。

这本书中与吕碧城、冯沅君一样比较具有正面价值和正面能量的，还有隆裕太后、刘青霞、张幼仪、万冰如、冰心、陈粹芬、宋庆龄、何香凝、林徽因等人。她们每个人都有比普通男性更加刚强果断的精彩表现。其中的何香凝、冰心、林徽因，既在家庭私领域内征服了男性伴侣，又在社会公共生活中成就了辉煌事业。

我在这本书里面考证出的最大秘辛，是冰心老人还有作为周恩来总理的地下工作者的秘密身份。谢婉莹（冰心）与宋美龄是美国马萨诸塞州威尔斯利学院（Wellesley College，MA）的校友，正是基于这样的一层关系，1940年夏天宋美龄以校友名义邀请冰心、吴文藻夫妇到重庆参加抗战工作，冰心夫妇的家庭命运和政治地位，由此得到提升和改善。

1951年秋天，吴文藻、冰心一家在周恩来、罗青长的安排下秘密回到北京。与晚年冰心来往密切的老舍儿子舒乙，在《真人——冰心辞世十年祭》中写道：“吴文藻和冰心一家由日本秘密回国是由周总理亲自安排的，安全部具体实施营救和迎接的。到北京后周总理专门为他们买了一所小房，在东单洋溢胡同，并暂时对外保密。周总理亲自接见了吴先生和谢先生，详细听取他们的汇报，并一再叮嘱，今日所说一切‘打死也不说！’”

种种迹象表明，冰心在与宋美龄、蒋介石夫妇建立亲密关系的同时，还与共产党方面的周恩来、邓颖超等人建立起了秘密联系。对于前者，冰心晚年采取的是遮蔽隐瞒的态度；对于后者，她所采取的却是引以为傲并且高调宣扬的另一种态度。1991年的冰心又把最高规格的赞美之辞——“我国20世纪的十亿人民心目中的第一位完人”——奉献给了共和国总理周恩来。可以说，世纪老人冰心既左右逢源又政治正确的处世方略和女性智慧，在这两句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演讲人简介：

张耀杰：男，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人员。1964年出生于河南禹州市农村，主要著作有《民国红粉》、《北大教授与〈新青年〉》、《谁谋杀了宋教仁》、《历史背后：政学两界的人和事》、《民国底色：政学两界人和事》、《中国话剧史》、《曹禺：戏里戏外》、《田汉：影剧之王》等十余部。另有电视专题片《山河作证》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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