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之仁咋就沦为了千古笑谈?

襄公死了,首先发出嘲笑声的是韩非,国人们当然也跟着嘲笑了,这一笑就是两千年,到现代人嘴里,简直就是骂了——“蠢猪式的仁义”。这些嘲笑声与谩骂声,让我悲哀,我感觉,中国重建诚信是永远没戏了。因为襄公的

宋襄公之仁咋就沦为了千古笑谈?

端木赐香

国人们可能都有些“叶公”般的心理积淀,比如一提到孔家店的“仁义”,国人大都正襟危坐作严肃状,可是你不能动真格的,一动真格的,哗,全国人民都笑,宋襄公就是个例子。

宋襄公之所以遭人耻笑,完全是因了他的“仁”和“义”,毛泽东骂其为“蠢猪似的仁义道德”。可能是受作者笔法与情绪的感染,我九岁的儿子在面对襄公的故事时,也是一脸的讥笑。

老实说,大家笑得越欢,我越笑不出来。公元前652年,襄公的父亲宋桓公病重,自知不久于世,立储之事就显得非常紧迫了,按照当时的嫡长子继承制,宋襄公本应是继位之人,可是宋襄公学那伯夷叔齐,不干,在父亲面前一再恳求,要把太子之位让于庶兄目夷,还说:“目夷年龄比我大,而且忠义仁义,请立目夷为国君吧。”

桓公听了当然高兴,于是,把他的想法讲给目夷听,目夷听了,也没犯傻,头脑颇冷静地回说:“能够把国家让给我,这不是最大的仁吗?我再仁,也赶不上弟弟啊!况且废嫡立庶,也不合制度啊。”

于是,襄公的位置没有让出去。这是大家笑襄公的第一个理由:小子假让,太虚!按国人的意思,不学叔齐,襄公自己登基,名正言顺的,因为现在早不是“辟让”的三皇时代了,人心既已不古,统治者就该与时俱进才是。因为后世的帝王在登基时,都改作“三让”之了——跟大臣们客气三回。也就是说,这种让,只是一种礼仪,并没有让的实体对象。

另外,国人们可能只喜欢小事上的仁义,不赞同大事上的仁义。比如孔融四岁让梨,国人就特喜欢。为什么?就因为让的只是一个梨嘛,如果孔融让的是国王的宝座,哗,国人也会哗笑的!一句话,你只能“小仁”,不能“大仁”。

再者,国人既讲虚荣,又讲实惠,大家普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讲虚的,什么时候应该讲实的,襄公被人哗笑还有一个原因,他分不清时候!比如单位开大会,表扬你模范,那么上台领奖的时候,你就不能推着你的邻座,非得要让给他,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么让一次,那个被让者不骂你才怪,而其他人也会把你当神经病。你只能站在领奖台上发言的时候显示自己的风度——离不开领导的培养和大家的支持云云,如果下讲台后,你能把奖金拿出来请大家吃饭,那就更仁义了。襄公不解让的时机、让的度,在中庸者眼里,只能落个负面评价了——“过让则伪,过谦则矫”!

公元前651年,宋桓公病卒,宋襄公继位。我们有幸看到的是,他继位后,不但没有提防公子目夷,还重用他,立目夷为左师,也就是相国。

襄公的作为,好歹比大清的咸丰要好一些吧?众所周知,道光帝当时比较欣赏的是老六奕訢和老四奕詝。可是关键时刻老六失去了道光的宠爱,老四咸丰继位的时候,就绝没有让位给老六的表示,上任后对老六的信任更是有限的,顾命八大臣里竟然没有老六,否则老六怎么会跟慈禧合作搞政变?但是国人并没有笑咸丰,所以,国人笑襄公还有点现在中国人笑外国人的嫌疑在内:好傻啊!

更傻的事还在后头,襄公参加了当时的霸主齐桓公在葵丘召集的盟会,参加的国家有齐、宋、卫、郑、许、曹诸国。目睹齐桓公的黑老大威风,襄公居然动了心思,这心思与刘邦、项羽目睹始皇出巡之威风时的心思有些类似。正好天赐时机,前643年,霸主齐桓公死,齐国发生了内乱,襄公就开始动作了。居然也有一些小国比较挺襄公,襄公就有些飘了。

公元前639年,襄公飘飘然地给楚国下了诏书,要求人家前来参加自己的盟会,楚王一听,勃然大怒,傻大,你是谁啊你!知道自己老几不?但是楚国表面上却答应了,私下里就做了准备。目夷知己知彼,知道做黑老大的事儿没有那么容易,但襄公不听,他头脑里只有齐桓公当年的威风。无奈,目夷只好退而求其次,对宋襄公说:楚乃蛮夷之国,强而无义,希望您能以“兵车之会”前往。也就是说预先有所安排才行,最好多带些部队前往。

目夷说的还对,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外交,不管是中原各小国之间,还是中原华夏族与各外族,谁讲过诚信这球玩艺儿啊。比如商鞅玩了一回“立木为信”的游戏,还是炒作加作秀,众所周知,后来秦魏战争中,他用“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的假感情,欺骗自己原先在魏国的旧交,时任魏国前线指挥官的魏国公子昂,两人喝酒的当口,就让自己的兵把魏公子给逮了,这算什么信啊!再比如中原外交,就拿汉族与匈奴来说,双方就是比赛出尔反尔呢,就连双方的使者,那也是你扣我一回,我就扣你两回,双方玩得不亦乐乎。不但扣使者,还让咱的使者给他们义务打工,剥削咱的廉价劳动力,苏武就给人家放了十几年的羊嘛。

可是宋襄公听了目夷的建议,小脸儿都急白了,说:那可不行。我同楚王以“乘车之会”相约,现在若出尔反尔,那多不仁义啊!结果大家都知道,宋襄公按乘车之会前往,楚王暗中以兵车之会赴约,于是,宋襄公的黑老大没做成,还被楚国给逮了。

楚国最后还是把襄公给放了,可叹的是襄公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虽学不会大大的狡猾,至少不能再傻讲诚信了。可是襄公偏不,他一定要把自己一个人的仁义演绎到顶峰——宋楚两国的军队在泓水决战了:宋襄公的军队在岸边列好了阵势,楚军正在渡河。当楚军半渡之时,大司马公孙固说:“楚军兵力强,而我军人数少,因此我军应乘楚军还没渡过泓水时,就下总攻击令向楚军进行袭击”。襄公回说:“不,寡人不能乘人之危!”当楚军渡河完毕,尚在列阵之时,公孙固又请求发令进击楚军,宋襄公还是说:“不,我不能乘人之危。”等到楚军列阵已毕,宋襄公方下令向楚军发起攻击,结果,宋军被楚人打得大败。

在战斗中,宋襄公被楚军射伤了大腿,他左右的将士,尽被歼灭。宋人大败而归,国人皆埋怨襄公的仁义,襄公分辩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这话翻译过来大致如下:一个有仁德之心的君子,作战时不攻击已经受伤的敌人,同时也不攻打头发已经斑白的老年人。尤其是古人每当作战时,并不靠关塞险阻取胜,寡人的宋国虽然就要灭亡了,仍然不忍心去攻打没有布好阵的敌人。

这就是一个人的仁义——舍生取义(三年之后襄公死于箭伤)兼舍国取义(即使宋国灭亡了,我也不能不讲仁义)!

襄公死了,首先发出嘲笑声的是韩非,国人们当然也跟着嘲笑了,这一笑就是两千年,到现代人嘴里,简直就是骂了——“蠢猪式的仁义”。这些嘲笑声与谩骂声,让我悲哀,我感觉,中国重建诚信是永远没戏了。因为襄公的时代,业已是视奸诈与欺骗为智慧的时代,庄子聪明,早就一语戳穿了:仁义者,先王之蘧庐,可以一宿,不可久住!中国兵家始祖孙子也直截了当地申明,“兵者,诡道也”,也就是说,我们玩的就是阴谋诡计,咋了?《三国演义》在中国深入人心的原因即在于此,阴谋诡计,应该是中国的传统。

襄公所谓的仁义,其实是一种真正的贵族风度,这种风度与西方的骑士风度相类似,西方骑士们在战争中恪守的一些游戏规则与襄公的仁义一个境界,比如:视荣誉胜过生命;不杀俘虏;不攻击非战斗人员(妇女、儿童、老人、农民和教士);不对毫无防备的骑士发动攻击,对方没有披挂整齐,也不能攻击;俘虏了骑士,要待如上宾,陪俘虏吃饭喝酒沐浴,等他的领主拿钱来赎……著名学者阎照祥先生在他的《英国贵族史》里曾经谈到,西欧封建社会里,作战的主力是骑士,但由于这种骑士风度的存在,导致对手之间甚至有英雄惜英雄的情绪,比如十二、十三世纪的战争中,骑士的死亡率总是不高。

中国的战争中,可是不讲此种风度的,即使在中国的武打小说中,正面英雄也经常发出暗器来。暗器,可谓是中国特色的游戏规则吧。中国一直是日本的老师,所以二战时日本一边与美国和谈,一边偷袭美国珍珠港,就让人怀疑他是跟咱这师傅学的招儿。

美国一个现代喜剧片,名叫《飞行器里的棒小伙》,讲的是二十世纪初的国际飞行比赛,叫我乐得肚疼,其中有一个镜头:咱那日本高徒在比赛前做了手脚,给比赛对手下药,导致比赛即将开始了,德国飞行员却拉开肚子啦,其他国的飞机都起飞了,这可怜的德国飞行员则连着向厕所冲刺三五回。我看着也乐呵了半天,可一想咱是他的老师,我就笑不起来了,名师出高徒嘛。另有旁证:大清政府在与洋人外交时,也时不时地玩些小偷小摸的伎俩。英国前来发动鸦片战争,给大清下宣战书,咱大清愣是不接。第一,咱瞧不起英夷,把那战书当贡书了,希望对方以贡书的方式跪呈,咱有专员接待!第二,兵者,诡也,打就偷袭呗,我们成天玩的就是这个,还送什么宣战书,小样儿嘛!

一个人的“仁义”被国人笑了两千年,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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