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华:父亲邹韬奋入党被中共婉拒

70年前的1944年7月24日,49岁的邹韬奋病逝。邹韬奋创办了著名的三联书店。其子邹家华曾担任国务院副总理。

“一个人能寻着自己所爱好的事业,做到迷的程度,不但‘好之’,而且‘乐之’,这是何等愉快的事情!”

有人评价这句话说,在仅有37个字的一段话里,竟出现了“爱好”、“迷的程度”、“好之”、“乐之”、“愉快”等积极、乐观的字眼达5处。

说这句话的人,是邹韬奋。

邹韬奋追求“办一份为大众所爱读、为大众做喉舌的刊物,办一个自由的、不受检查的报纸”。他是著名新闻记者、活动家、政论家和出版家。他主编的《生活》、《大众生活》、《全民抗战》周刊以及《生活日报》等风行海内外,其《生活》周刊创下了单期近20万份的发行量。时至今日,这一发行量也不可小觑。

更重要的是邹韬奋不是以“低级趣味”来吸引读者,在出版经营上以内容致胜,以时事和民众利益为取向,在稿件取舍上提倡“有益”、“有趣”,“本刊的态度是好像每一星期乘读者在星期日上午的闲暇,代邀几位好友聚拢来谈谈,没有拘束,避免呆板,力求轻松生动简练雅洁而饶有趣味,读者好像在十几分至20分钟的短时间内参加一种有趣味的谈话会,大家在谈笑风生的空气中欣欣然愉快一番。”(文章有《丹麦改良农村之基本方法》、《日本妇女最近在社会上所占的位置》、《胡适之先生最近回国后的言论》、《宋美龄女士婚史片段》、《蒋前总司令的离婚问题》、《荷兰的日光工厂》、《法国波尔多城的水景》、《新疆之吐鲁番与鄯善》)。正是在“有价值、有趣味的周刊”口号引领和办刊精神主导下,《生活》周刊高歌猛进。

1944年7月24日,49岁的邹韬奋病逝。并不是中共党员的他,收到了中共中央的赞许——“吾党的光荣”,因为他“为民主政治,为文化事业……直至最后一息”。毛泽东对生活书店的柳湜说:“我们干革命有两支队伍,武的是八路军,文的是邹韬奋在上海办刊物,开书店。”

在狱中阅读写作的邹韬奋(1895-1944)

最常跑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

邹韬奋以记者之名行世,却以社会名流身份显耀于当时。

1938年2月9日,他第一次到重庆,重庆报界在第一模范市场永年春餐馆欢宴邹韬奋。10日中午12时,应剧作家曹禺、宋之的、陈白尘之邀,邹韬奋与叶圣陶来到鸡街口生生食堂举行欢宴座谈会。下午4时,邹韬奋又应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之请,在沙坪坝中央大学发表演讲,听众达2000多人,盛况空前。

同年的7月2日,落寞的陈独秀乘民权轮入川抵达重庆,只有高语罕、张恨水等同乡迎接,最后转至四川江津。

在重庆,邹韬奋和陈独秀,抱有共同理想的两个人,人生境遇却如此不同。前者受到中共更为热烈的拥抱,而后者却与中共渐行渐远,最后郁郁而终。

邹韬奋的名气来自于他创办的“六刊一报”和生活书店,而名声大噪则在“七君子案”。

1936年11月,国民党政府以危害国民罪先后将邹韬奋、沈钧儒等七人逮捕。据传蒋介石曾邀他“当面一谈”,被邹韬奋拒绝。三年后,邹韬奋在重庆获知,蒋介石欲收他做“文胆”陈布雷第二。

1938年底,邹韬奋再次赴渝,此行的目的是将生活书店由武汉迁到重庆。生活书店下设图书、刊物和报纸等业务。

在重庆,邹韬奋最常拜访的衙门是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该委员会对生活书店“审查”严格,唯恐“异端”言论流毒坊间。

虽然屡次拜访通融,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并没有手下留情,这个最无法搞暗箱操作的部门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玩火。到1941年2月,除了重庆分店之外,生活书店在国统区内的50余家分店全部被当局封闭,所有职工被逮捕或遣散。

相反,1941年2月23日,在第二届国民参政会第一次会议开幕之前,邹韬奋自摘国民参政员乌纱帽,黯然南下香港。

原国务院副总理、邹韬奋之子邹家华对父亲南下后的境况历历在目:“他(邹韬奋)当时是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皖南事变发生后,国民党把56个生活书店都封闭了。他在重庆没法待下去,就从重庆跑到香港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年纪大了些,读到初中二、三年级,对国民党迫害的情况知道了一些。父亲走了以后,母亲住在城里,国民党特务天天去。父亲没走的时候,他写文章、办书店,参加政治活动,我们虽然知道,但了解得不多。星期六、日回到城里的家里,碰到日本飞机轰炸,父亲就带着我们一家人跑到沈钧儒侄子家的防空洞去躲警报。我们住的地方和陈果夫的家在一块儿,一个院子进去,一幢房子陈果夫住,另一幢是我们三家一起租的。我们住在楼下;楼上一家姓周,他的儿子比我大一点,在南开高中,另外还有一家。”

邹韬奋一走,夫人沈粹缜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们感到住不下去了,就决定走。当时是1941年,我15岁,弟妹都还小。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利用跑警报的机会逃走。因为特务也要躲警报。我们只带了两个箱子,从重庆过江到南岸,乘一家汽车公司的车子到贵阳。从贵阳又到桂林。后来就靠步行了。有一位生活书店的同志陪我们,还雇了一乘轿子,孩子们走不动的时候坐坐。经过玉林走到湛江,然后从雷州半岛坐船到了香港。当时是逃难,我们坐在货船的最下层,一上面都是运往香港的鸡、鸭。”

1934年邹韬奋与美国学生旅行团在克林姆林宫炮王前合影(第二排右二为邹韬奋) 

夫人沈粹缜关注邹韬奋写作(在狱中)

经济独立办报刊

邹韬奋筹办《生活日报》以“救国救民”为宗旨。1936年7月31日,邹韬奋在《〈生活日报〉创办经过和发展计划》一文中写道:“我不想做资本家,不想做大官,更不想做报界大王。我只有一个理想,就是要创办一种为大众所爱读、为大众作喉舌的刊物……我们一定要创办一种真正代表大众利益的日报。”

1932年7月,邹韬奋成立生活书店,任总经理。他自称创建生活书店之目的不是为了赢利,而是为了扩大宣传阵地。生活书店在全国各地建立了56家分支机构,先后出版发行数十种进步刊物和包括马克思主义译著在内的1000余种图书。

生活书店倡议人胡愈之回忆说,当时《生活》周刊随时都有被国民党政府查封的可能,有了书店,刊物即使被封,也可以换个名继续出版刊物。因此,当时的生活书店虽然效益较好,但就其性质而言,仍“不是私人牟利企业,而是集体经营的文化阵地”。

邹韬奋主张公开经费来源,不接受任何团体或个人的私人津贴,不接受欲操纵公司之股。《生活》周刊的维持与发展,全部依仗发行、广告及出版书籍等收入。这与邹韬奋所秉承的“报格”有关,即“绝对不容侵犯在言论上的独立精神”。因而,要凭独立自由之精神办报,首先必须在经济上保持独立,不为来路不明大资本大股东所节制。

为防有私己行为和“阴谋操纵或破坏”,《生活日报》本欲采用“信托人制”来全权主持报社的工作。但是,“信托人制”在民国《公司条例》里没有根据,于是采取“股份两合公司”的办法管理报社。

所谓“股份两合公司”,即由报社任“无限责任股东”,其余投资赞助者都是“有限责任股东”。无限责任股东对内执行业务,对外代表公司,负担经济上之无限责任;关于公司管理言论编辑等等事项,则为专一责任增高效率起见,由无限责任股东聘任若干人组织干部全权主持之。至于“有限责任股东”,得于股东中选出监察人五人(监察人任期一年,但可连选连任,“无限责任股东”不得为监察人),“有限责任股东”有监督财政之权,而无操纵行政之权。

《生活》周刊第7卷第12期刊登的《生活日报社股份两合公司章程》详细制定了企业的收入分配制度:如有盈余,先提法定公积十分之一,再提付利息六厘,余下的再从无限股东版权红利(5%)、股东红利(40%)、职工奖金(20%)、特别公积金(35%)等方面作百分分配。

拒绝引入大资本,那么广告经营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但邹韬奋在广告经营上没有唯利是图。“略有迹近妨碍道德的广告不登,略有迹近招摇的广告不登,花柳病的广告不登,迹近滑头医生的广告不登,有国货代用品的外国广告不登。”“凡不忠实或有伤风化之广告,虽出重金,亦不为之登载。”

这是需要勇气的。当时的一些大报为了维持生计滥登广告,有的几乎成了广告报。而较为赚钱的则是被邹韬奋拒绝的医疗等广告。

邹韬奋不得不从发行上另辟蹊径,他主张建立全国通讯网,通过扩大销路,增加出版物的销量来增加收入。他在上海创办《生活日报》时就要求“本报不必只在上海推广,应就全国各县,分区竞销”。

在抗日战争之前,生活书店在上海福州路一个三层楼上设了一个门市部,挤满了购买本版外版书刊的读者。当时我国的四大书店——商务、中华、世界、正中都有宽大敞亮且位于临街楼下的店堂作为门市,但顾客寥寥。当然,生活书店里的读者也多是只看不买,时人曾回忆:“站在店里,三个小时看完高尔基的《母亲》,五个小时浏览完《安娜·卡列尼娜》。”

1938年,邹韬奋(左二)在武汉与沈钧儒(左四)等人合影 

“吾党的光荣”

1944年7月,邹韬奋因患癌症在上海病逝,时年49岁。临终前,他表达了想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9月28日,中共中央根据他生前愿望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中共中央在致家属的唁电中称他为“吾党的光荣”,“韬奋先生二十余年为救国运动,为民主政治,为文化事业,奋斗不息,虽坐监流亡,决不屈于强暴,决不改变主张,直至最后一息。”

1941年邹韬奋避走香港期间,大肆抨击国民党政府。香港沦陷以后,他先后转移到广东东江游击区和苏北敌后抗日根据地。邹家华回忆说:“躲到香港后,我们又和父亲分开了。母亲带着我们住在一个贫民窟。这是党的安排,利用贫民窟作掩护。父亲的生活一向由母亲照顾,和我们分开以后,母亲很不放心,又找到父亲,他当时住在一个饭馆里。日本占领香港之初,非常混乱,组织上决定把在香港的这批文化人救出来。先后分批把金仲华、茅盾等人从香港送到华南地区。我父亲也被救到华南。从我父亲到我们全家,倘若没有组织上的照顾,我们早就完了。”

期间,他多次向中共党组织提出入党请求,中共党组织婉拒,认为他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在国统区工作更为有利。“父亲在1937一1938年间,已经向周恩来提出入党的要求。周恩来当时考虑,从党员的条件上来讲,那没有问题,但是从当时历史的情况来看,还是在党外做工作更加有利。因为如果你是党员,别人会以为你当然是代表党来讲话;但作为一个党外人士,从客观的立场讲话,就更具有说服力。” 邹家华说。

1939年10月,邹韬奋(中)与夫人沈粹缜(右)参加在重庆举行的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三周年大会

(本文参考胡愈之:《我的回忆》;赵浩生:《两代人物一个愿望》。本文图片均由韬奋纪念馆提供)

1940 年,邹韬奋全家摄于重庆(左起:次子邹嘉骝、夫人沈粹缜、长子邹嘉骅(家华)、幼女邹嘉骊、邹韬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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