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24(4)个人之外有一个大东西

按作者的观点,本真性并不仅仅是刚才我们说的这些封闭的个人,因为那些只代表了本真性的平庸和浅薄的部分。本真性这个大的框架下,既有高级的本真性,也有低级的本真性。

(又变成杨早的个人解读,这都是什么形式啊)

书目:《本真性的伦理》

主题:杂酱面

时间:2014年4月19日

嘉宾:李玉峰、@邱小石、@杨早、许蓓玲、曾剑飞、@沉醉寒冬、@讷言敏行的猪、@蕴伽、@淑婵想、刘强、刘玥、@水长东东

记录整理:@淑婵想、@杨早

@杨早:首先我很佩服李玉峰的勇气,当然他是不负责任的,我们敢推荐这么难的一本书吗?如果大家都产生反感,下次阅读邻居就没人了。这是第一。第二,我敢不看完就推荐这本书吗?人家问起,我就很难看了,但是他无所谓,他今天五点钟就走了(众笑)。这就是属于管杀不管埋的那种。这期本来邱小石说要搞点新意思,他说要请一个人来讲他印象最深的一本书。我记得他找过胡颖,胡颖推荐的是《遍地风流》。李玉峰推荐这本书,我觉得很神奇,我本来想听听他们到底说什么,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坑,都说没有读完。

其实我赞同他的读书态度用中国古人的话说叫“得鱼忘筌,得意忘言”。你看到一个东西,你得到什么东西以后,你可以把这个东西忘掉。大家都看过《倚天屠龙记》,张三丰一直要求张无忌把太极拳拳招忘掉,就是得“意”,拳招是什么其实不重要。年轻的时候要挑战一些很有难度的书,挑战完以后你只要得一点就可以,你可以都忘掉,只记住其中几句话。

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有一张报纸邀请我写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他要是现在约我,打死不写,但是当时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什么我不能写呢?写不好还写不坏吗?就是那种心态,然后我就去读,读完以后我觉得就读懂其中一小部分,但那一小部分确实影响我很大,我后来写了一篇书评。哪部分影响我最深,我到现在还记得,就说明影响很大,它说到当民众面对一个政府,而这个政府的行为不可预期的时候,公众就一定会产生非常短视的行为,而这种短视的行为本身是合理的经济人的做法,经济人理性的趋势。是很有道理,后来我去九寨沟旅游的时候听司机讲,说我们跟政府玩儿,就像打游戏一样,过一关算一关,不知道哪关会死掉。这就是哈耶克说的道理,是这样的,因为政府的行为不可预期。你卖一个房子给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去。我买车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限购。当然是抓住一个短期东西,能发财就发财,我不会想着长治久安,我不会想着百年计划。我觉得用这一点再去指导观察中国社会很灵。我现在也不敢说懂《通往奴役之路》,或者不敢说懂哈耶克,但是当时这个观点一直到现在都给我很多启发。

所以《本真性的伦理》这种书,不用一开始全部看懂。就像我受出版社邀请跟吴军谈《数学之美》,我也没有要求自己全部看懂,能看懂多少算多少,也能看出我自己的东西出来。关键是你看出自己的东西,而不在乎你要不要看懂这个书。事实上,谁能看懂这本书?我跟大家不太一样,我不喜欢这个翻译,这个程炼是武汉大学哲学技术学院的教授,他是东北人吗?他一直在里面使用“不知咋地”,有必要这样翻译哲学书吗?我觉得他的翻译不是太好。当然哲学书本身难翻,但是中国的哲学译著特别糟糕,就是它有很多的陷阱,特别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出的书,你如果看到一本哲学书上写“编译”两个字,他一定是先译,译不懂的地方就编。而且这个真的出现很神奇的事情,比如韩少功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那个翻译属于业余干的事,业余翻译。因为本身人家写的法文,他译的又是英文,他英文也不是很好,但是韩少功强在他自己是小说家,所以他能把那个书译得很好看。那个书后来台湾重译,说最直接最正确的翻译应该叫做《存在的难忍之轻》,但如果这样放出来的话,这个书名绝对会打垮很多人。但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人家一听很有道理,我经常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不是非常信达雅的翻译,但是他可以用他的翻译另外阐释这个东西,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

如果我来出版这本书,我可能会加一个副题,叫做“为个人主义一辩”,其实这本书里面主要讨论这个问题,我大致说说我的看法。

其实序言说很的清楚,现代性的发展和普及都跟一个词密切相关,叫“个人主义”也可以,叫“个人自主性”也可以,就是人怎么从神的桎梏下解放出来。当然这个问题在西方和东方有两种不同的境遇。中世纪的时候人主要是与神权对抗,我们说启蒙之光,启蒙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不再遵从任何人的指令,我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问题,这就是人文主义。包括马丁路德他们摆脱教会的桎梏,包括《圣经》翻译成现代语言而不是拉丁文,这都属于摆脱别人对自己头脑的控制。自那以后,自由意志就变成西方文化特别重要的词。但这个东西传到中国以后,也是在中国的现代史中不断的回响。但中国的情况不太一样,东方没有那么强的宗教信仰,基本偏于多神教,所以个人主义的敌人主要不是神,而是集体。我本来是属于家族的,我是属于国家的,我是属于这个社会的,鲁迅在《伤逝》里面说“我是我自己的”,这是振聋发聩的一句话,包括鲁迅说“任个人而排众数”,这些话你可以找到很多很多,都是在主张个人主义。但个人主义后来被妖魔化,我们小时候的教育说到个人主义,大家觉得要不就是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就是自私自利主义。其实不是这样,个人主义强调的是你个人对自己命运的抉择和塑造。

但是个人主义在西方膨胀以后带来很大问题,特别是二战以后出现很大问题。问题是什么呢?每个人选择自己的生活,久而久之社会出现原子化的趋势。每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们的公约在哪里?而且我不能评判你,你也不能评判我,大家都按照自己的生活,这就遭到很多人的攻击,包括我之前说桑德尔,桑德尔是坚决反对个人主义的人,他认为个人主义导致整个社会离散,离散以后我们就没有恒定的价值观,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去判断行为。比如他说如果把一切都定价以后,比如我开一辆悍马,你要收我废气排放税,这个没问题,但是他认为这个不仅仅是税的问题,不仅仅是你为这个东西付费,而是用悍马本身应该成为一个可耻的行为,因为我占用了别人的资源,本来代步只需要排量1.0或者1.6的车就可以,但是现在为什么开排量大的车?这就成为一个可耻行为。就好象前段时间潘石屹跑去拍雾霾,结果大家发现他驾的是4.7排量的SUV,大家觉得你这个人很虚伪。这本来应该成为一个被谴责的东西,但是如果你把它定价以后,潘石屹说没关系,因为我交了很重的税,我每年交的税、我的保养费用都很高,我还可以再额外交一笔钱,那就变成我只要有钱就可以享受这个特权,我就用得心安理得,因为我已经付费了。所以社群主义者对个人主义提出非常强烈的批判,这个批判也是有效的。

泰勒这本书里面提到一本书,我本来想带过来的,我们大学时候读的书,叫做《走向封闭的美国精神》,他在这里面翻译成《美国精神的终结》,我觉得不是很好,不过我也觉得“走向”有点太重,后来译林出了一个版本叫做《美国精神的封闭》,可能是目前最好的中译本。布鲁姆在里面提到的就是这个问题,随着个人主义的盛行,他八十年代提出,三十年以后,中国碰到这个问题。随着个人主义的盛行,什么是政治正确?以前的政治正确,五十年代的政治正确是,你要做一个主流的人,你不能披长头发,你不能穿喇叭裤,你不能搞同性恋,你不能喜欢摇滚乐,这一套是政治正确。但是到现在的政治正确是,你不能评判我,我的生活方式你不能评判,你不能表现出你歧视同性恋,你不能表现出你歧视任何弱势群体,甚至你也不能称呼残疾人为残疾人,你必须叫他行为障碍者,黑人也不能叫黑人,要叫做非洲裔的美国人,类似这样的一些语词运用导致个人主义的盛行,但是这种盛行同时带来美国精神的封闭,我自己筑一道墙,你不要来管我,这是我的事情。两句话解释人生一切: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是一个封闭的边界。

但是这种倾向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小时代,每个人只关心自己周围。最近台湾说年轻人追求“小确幸”,小而确定的幸福。小而确定的幸福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人人都这样做的时候,或者只这样做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整个社会就开始原子化,而且大家开始没有共同规范可言。我要开悍马,我要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推而广之说到年初东莞的事情。以前我们一直批判中国女子缠足,缠足是落后的不文明的行为,应该批判。前几年留学美国的博士,像杨兴梅在《读书》上面提出一个看法,我的身体我做主,如果我愿意缠足,比如说淑婵愿意穿耳环,谁也管不了你,或者我愿意隆胸也可以,但是既然你可以这样对待你身体的任何部位,那么我要缠足,你管我呢?缠足也是女性的权力,只要她是自愿的,不是被迫的。据说杨兴梅那篇文章出来以后,舒芜气坏了,觉得简直是时代倒退了,从五四走到现在还有人主张可以缠足!他打电话给我导师和师母(因为他们研究晚清),说希望你们能够撰写一篇批评文章。实际上现在主张可以缠足的重点不在于反缠足,而是强调个人主义,就是强调个体选择。这个个体选择到了极端以后就会变成被人攻击的口实,所谓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郭敬明的《小时代》他粉丝愿意看关你屁事?现在我们听到很多这样的话,非主流,我愿意这样做,你要怎么样?我的身体,我要用来卖淫也是我的自由,这是卖淫合法化的一个很大的论据基础。

这些东西都汇集一起以后,个人性或者个人自主性就会受到很大的攻击,泰勒这本书是要为这个辩护,在序言里面已经说的比较清楚,第12页“我们面临一场绵延不觉的战斗,面对本真性的更平庸和更浅薄的模式的抵抗,我们要去实现本真性的更高和更充分的模式。”在这里他是想证明一个点,我不要那种感性的说“这就是我的事情不关你的事”,这样的抵抗吵架很难吵赢,他要理性的证明这个存在,本真性也并不仅仅是刚才我们说的这些封闭的个人,因为那些只代表了本真性的平庸和浅薄的部分。本真性这个大的框架下,既有高级的本真性,也有低级的本真性,现在你们攻击的是低级的本真性,但是本真性是不是只能这么低级?只能是我想干嘛就干嘛,我完全不顾社会规范?泰勒认为不是,比如第四章他说“不可逃避的视野”,本真性的形成本身有一个视野,如果你从小到大不关心历史、社会,不关心宏大的东西、不关心国家的东西,换句话说你不读书不看报,你的本真性当然只是流于平庸的可耻的生活,你只会在小的世界里面打转转,但是这并不证明你这样是对的。相反,作为人类的一个成员,你应该了解你的共同体的整个状况,这就回应了很多人说90后不读历史书的问题。

第五章说到对认同的需求,同一性的发现并不仅仅是独自创造出来的,而是跟他人的对话关系当中形成的。这一点很重要,其实人还是社会的一个成员,所以人的同一性的建立,必须跟社会的共同追求或者共同认知是相关的。这里其实在修正我们对个人主义的很多看法,或者说对个人主义的庸俗化使用,就是我个人的事关你屁事,很多人会简单这么理解。泰勒的意思不是这样的,因为你的同一性,内在还有一个对高级的同一性或者高级的个人的本真性的追求,他是论证这个,在理性上来说人还是要向上的。

而且西方人论述比较方便是什么呢?因为宗教的关系,因为基督教的关系,他们本身就有一个绝对善,他们相信善在人之外,人之外有一个固定的善,只不过我们要按照这个绝对善去追求,不追求这个绝对善就是人的堕落。在中国这个天理不是很靠得住,因为中国一直以来对人的约束都是在群体中实现的,虽然中国传统强调慎独,但是能够慎独的人很少,大家主要还是要面子好看。所以就变成说当不存在这个面子好看问题的时候,也就是你不在乎这个社会关系的时候,你的行为就会变得过分的失控,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个人封闭问题在西方出现,但是好像在中国的恶果显得更加明显。比如说郭敬明的粉丝觉得我打倒你们这些老一辈就赢得了我们的话语权,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一些本真性的东西,比如电影应该是怎么样的,或者人应该追求什么东西,他不考虑这些问题,他考虑的是你们现在藐视我们,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反藐视你,什么时候我们掌握话语权,我们有钱有力量了就把你们消灭掉。但是如果这样就解释不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代人都看不起下一代,但是下一代成熟的时候,这个社会并没有变得每况愈下,还是很多嬉皮会回归到雅皮,整个社会规范化慢慢又回到主流,为什么会这样?这说明在我们的个人追求之外,还是有一个大的力量存在其实泰勒主要是想指出这个大的力量是什么东西,以及每个人应该怎么样去坚守这种高级的本真性的东西。所以他主要论证这个事情,大家按照这个思路看,可能会把这个串起来。

李玉峰:我接@杨早一句话,我们常常有两个词语经常脱口而出,特别是在美院,从老师到学生,总说这个事很有“意思”,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另一个词是“意义”,意思和意义其实不一样的,如果更宏大、更久远、更社会性、更本质的伦理,其实讲的是意义,有时候你要牺牲你的意思去追求那个意义。但是很多人是反过来的,牺牲了意义去追求意思,就是庸俗的、低级的、日常的、短暂的、容易的东西。所以你会发现,我们常常误会很多看起来约定俗成的所谓的结论,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我们迷惑和无知,而这种迷惑和无知,回到我们这次这个活动,真的要多读一点这样的东西。它的确不容易,可这恰恰是它的价值。那天我跟另外一个朋友说网上读书,我从来不喜欢在网上读书,因为我觉得那个事情太容易了,越容易就越会造成你的轻视,觉得易如反掌,没有那种尊重感、仪式感和厚重感,这恰恰也是这本书里面提到的工具理性带来的某种现代主义的结果,就是机械、摇杆、快速传送。以前从北京去成都得半年时间,还来回不了,今天我们当天可以往返几次,这样的工具带来人对事情本身意义的泯灭和忽视,明天我去见你吃早餐,晚上回来吃晚餐,整个就变了。所以这里面也是我们常态生活里的要素带来的莫名其妙的误导,你就跟它走了,所以这时候怎么站得住脚,像石头一样不动?我觉得的确需要很艰深的知识武装你。我觉得泰勒是很积极的人,在价值观上,他让你客观冷静的找到自己的角色和定位,这种活动本身的意义,在于我们用悲剧的心态看这个事情。我上课在跟他们分享戏剧史,其实我完全不懂,我就查资料看,我以前以为悲剧就是让你哭,我不知道对不对。我查了以后发现,在希腊社会说悲剧,指的是你要用严肃的心态去看戏,不是说你要看着哭,那是两件事情。所以这种书其实是给我们悲剧的情态和状态去面对你周围一切。费孝通以前写过他妈妈,叫家叙,妈妈说以后如果你写文字给别人看,你一定要少写,最好不要写,她说因为你一旦写了,你会影响别人,你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其实这是一种责任跟关怀,而不是每天open。我觉得这个妈妈很了不起,让儿子不要随便写东西给别人看。

去年有人在比较消防队员跟恐怖分子的差别,他从伦理和道德的角度去比较,我以前没有在意这两个词的含义,什么叫伦理和道德。结果他说恐怖分子跟消防队员,他们在内心都有道德,他遵从自己那个集体,那两个亚文化圈所谓的价值观。可是伦理不一样,消防队员是牺牲自己的命救别人的命,而恐怖分子是牺牲自己的命害你的命,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状态。所以好多东西你仔细去分析,你发现不是容易和不容易的问题,而是应该和不应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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