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写《老佛爷不高兴》

老佛爷有她昏庸的一面,那是权力使然。中国传统的政治运作,只能使权力者的智商越来越下降,因为子民百姓干脆没有智商。这也叫互相成全,轮回博弈。老佛爷也有她开明的一面,搞洋务,搞维新,搞宪政。从器物改革到

我为什么要写《老佛爷不高兴》

端木赐香

老佛爷专政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一个最鄙视女人的国度,居然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近半个世纪。武则天咱就不说了,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女人还没有开始裹脚,那时候的中国寡妇还能再嫁,那时候的中国阉儒还没有发明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生化武器……

老佛爷她老公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大清尚有人耶?

有,这个人就是他老婆懿贵妃!

但是这一切都构不成我写老佛爷的理由。从感情上讲,我不太喜欢她。从理智上讲,我从没想到要写她。作为执政者,她是一个封建帝王;作为女人,她是一个寡妇。封建帝王,中国两千年的历史下来,那是一串长长的名单,但是,除了我们河南帅哥袁世凯有特别的研究价值外,其他帝王构不成文化基因上的突变与体制上的突破,因此都是不咸不淡的话题;寡妇,中国两千年的社会下来,可以组成一个又一个庞大的军团。这军团的背后,是中国文化的反人性与反社会,可是研究中国文化的反动性,慈禧又远远不如祥林嫂那样的底层女人更具代表性。只不过,既是寡妇又是最高执政的,在中国历史上倒是不多。而且慈禧所面临的棋盘也与以往有所不同:作为封建帝王,她既面临了中国历史周期率中的末世,又摊上了世界格局下中国文明的衰世——正如西方学者所言:“明朝的没落是中国历史的一幕,而清朝的灭亡则是世界历史上的大事”。 作为寡妇,她既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还跟养子闹了别扭,自己也没敢明目张胆的母鸡司晨。在中国的宗法政治语境下,家事就是国事,国事就是家事,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老佛爷都没有搞好;能搞好的,我们至今还没有见过;既然没有见过,我们就不能苛求老佛爷了。

老佛爷有她昏庸的一面,那是权力使然。中国式的政治运作,只能使权力者的智商越来越下降,因为子民百姓干脆没有智商。这也叫互相成全,你愚民,民愚你,在自己的历史循环圈里,差不多能维持二三百年;维持不动后,崩盘;子民百姓再造一个大救星,然后下一轮转盘开始,跟蒙着黑布栽头拉磨的毛驴一个情境。

老佛爷也有她开明的一面,搞洋务,搞维新,搞宪政。从器物改革到制度改革,百尺竿头,谨慎挪移。虽然是大势使然,但是她的改革,直到今天,后面也没人超越不是?当代的改革开放,顶多能与老佛爷的洋务运动持平,却赶不上老佛爷的立宪。站在这个角度上,老佛爷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们怎么说?说她改革不够彻底,宪政纯是骗局?这样说人家一个寡妇,后面的爷们脸往哪里放?

最终动笔,却是缘于网上的一次玩笑。其时中国大地上,刚刚横空出世一本民族主义的垃圾书:《中国不高兴》,也许大家更熟悉它胞哥:《中国可以说不》。

中国可以说不,乃是新时代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的一个标签。近几年来,中国的民族主义从一个高峰走向另一个高峰,但是每一个高峰,都没有超越当年义和团的高度。当然了,他们可能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者,而是借民族主义情绪炮制、炒作、贩卖他们的小书罢了,说穿了,它就是个“民生”问题,借民族主义情绪挣俩小钱,生存和生活。挣得多了,选择移民海外,既可以享受西方的政治民主与社会福利,还可以境外卧底,回过头来向国内兜售他的爱国情操,试图名利双收!如果说爱国主义是流氓的最后庇护所,那么在中国,它还是奸商的生意场!

如果说大清时代的民族主义情绪还都是真的,那么现在掺假的就多了。更诡异的是,假民族主义者反而是民族主义情绪泛滥的引领者,而真民族主义者则是被引领者,真者乃至成为假者的工具。我们能看到的现象是,假者与真者一齐在路上狂奔,造成了一种声势。假者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要求停下来,真者无停的意识,依照惯性继续往前冲,结果不是自己跌个狗啃地,就是把假者踩上几脚。公民意识比较到位比较健全的社会,玩民族主义,也许还能玩好。因为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前提乃是国民对国家的认同。比如欧洲的民族主义是在推翻了神权与王权,民族利益取代王朝利益,民族国家取代王朝国家后才出现的。正如美国学者汉斯•库恩所言:“民族主义没有人民主权观念作为先导是不可想象的。” 一句话,我们这样的臣民社会,注定玩不好民族主义,不是玩出悲剧,就是玩出闹剧。老佛爷玩出个义和团,毛高祖玩出个红卫兵。更要命的是,这可能不是最后的剧目。

如今的中国社会,深切怀念毛高祖的人有之,认为社会修了叫唤继续革命的有之,民族主义情绪变态愤懑者有之,义和团与红卫兵的杂交后代者有之。就是从日常伦理手机短信中,也能嗅到某种可怕的遗传信息。当年的义和团有揭帖云:“传一张能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一方之灾”。或云:“传三张,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此方四邻之灾;如见不传,必受刀头之罪。” 现在的国人给你发短信云:“妈妈,没有您就没有我,就没有我数十寒暑的悲伤,也没有我春夏秋冬的欢笑。谢谢您给了我生命中美好的一切与成长。母亲节快乐!转发给6个人以上,上天保佑母亲幸福安康一生一世,如不转发,就有不祥之气笼罩……发吧,反正发了没坏处……”或者:“风是雨的呼唤,雨是情的交融,最爱你的人,最牵挂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母亲。将此条短信转发给六位好朋友,你的母亲06年就会很平安,别偷懒,为妈妈值得!”

接到这种短信,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娘的!哪个娘生了这么个弱智儿女?前半截还是人话,后半截就是闹鬼,连裹挟带恐吓了。所以我的第二反应一般是,一个也不转发,一个朋友也不折腾。谣惑止于智者,我娘有我这样聪明厚道的女儿,就是她的幸福安康所在!那么发这种义和团式的短信有什么好处呢?第一,电信数钱数到手发酸。第二,传播弱智感染白痴!

中国的运动之所以容易发动,就是由于群众容易被运动。中国的群众运动,确切的叫法应该是运动群众!中国可以说不,何尝不是一种群众情绪的被运动呢?

总之,出于种种理由,“中国可以说不”早已成为我写作说话时的一味调料。不过这种调料并不是始自于我。王小波说他在外国时,经常有外国友人一脸笑意地问他:听说你们中国人都在说不?小波讲这故事,就憋了一脸坏笑。没想到我的朋友王一名更坏,认为“中国可以说不”不够形象生动,应该改成“中国可以说呸”。在外面开会游玩,他动不动就来这么一句,笑死人不偿命。没想到,呸还不够,中国又不高兴了。有鉴于此,在凯迪的猫眼看人,我不无调侃地宣布说:我下一个写作计划是《老佛爷不高兴》。你中国不高兴,我老佛还不高兴呢。没想到话音一落,网友即轰然叫好,更有编辑朋友撵着我要订出版合同。

一个玩笑,我就上架了,不写不行了。只好搁置原先的写作计划,打理起了老佛爷。老佛爷是个热门货,打老佛爷主意的人很多。但是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老佛爷固然有她的时代局陷和个人能力与品德方面的缺陷,但是扪心自问,当代的改革开放能超出老佛爷的洋务运动吗?我们改革开放的纲领性口号是“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能上去。” 这话放到洋务运动时期,也就是曾李的“船坚炮利”而已。而且当代改革所面临的环境,与慈禧太后并无二致:闭关锁国的前提是一样的,阻力是一样的。央视2009年播出一系列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的纪录片,什么《坐标》、《破冰》、《伟大的历程》云云。看这些名称就知道,当代改革不容易,可是将心比心,当时的慈禧太后容易吗?大清要是犹在,那纪录片更有可拍的了:纪念洋务运动150周年、纪念戊戌变法110周年、纪念宪政改革100周年。除了《坐标》、《破冰》、《伟大的历程》,特别节目更有得搞了:《我们这百年》、《经典大清:百年辉煌》、《图说百年》、《我们的生活比蜜甜》、《芝麻开花节节高,太后的恩情比海深》等等。

如果把文化分作三层,外层物质技术、二层制度组织、内层价值灵魂的话,那么中国的改革开放走到哪层了,大家心里肯定都有数。说穿了,大家同是器物改革,制度都想一百年不动摇的。站在历史的全方位角度,我们固然要谴责老佛爷;可是站在现实的逼窄角度,我们又会觉得老佛爷独迈千古。那么这个书的基调如何把握?还有,我写作的动机本是出于对《中国不高兴》一书的调侃,那么具体写作时如何划调侃为讽喻,鉴往以知今?

本书的章节目录不无恶作剧地模仿了《中国不高兴》。《中国不高兴》分三个部分,本书分上中下三篇;《中国不高兴》的第一部分是“中国为什么不高兴”,本书的上篇是“老佛爷为什么不高兴”;《中国不高兴》的第二部分是“中国的主张”,本书的中篇是“老佛爷的主张”;《中国不高兴》的第三部分是“放下小菩萨塑伟大之目标”,本书的下篇是“放下大菩萨塑渺小之目标”。

总之,模仿别人的小样,至少样子上要做到活灵活现。至于内容,还是我一惯的风格与主张。历史在哪里扭曲,我们就在哪里突破,说真话,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说自己想说的话。

章立凡先生戏称我为“历史顽主”。这本书,应该更多地体现了我的“顽”意。拿历史玩现实,拿现实玩历史,直到玩得你分不出历史与现实,梦回了大清王朝,我就算达到了目的,一旁憋不住的坏笑。所以,没有玩心者,不具备起码的幽默感者,就不要看了,免得不高兴,找我算帐,我可赔不起,我啥都不差,就差钱!

历史事实一再证明,中国不高兴,后果很严重。而且这后果更多地体现在内伤方面,也就是自残。历史不息,自残不已。

长吁以掩涕兮,哀中国之自残!

短叹以明志兮,哀历史之循环!

(详见端木赐香:《老佛爷不高兴》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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