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牛肉：中国古代的牛肉禁忌

我很喜欢吃牛肉，而且喜欢吃大块的。倒不是因为其所谓的营养成份如何如何，只是喜欢它的口感，喜欢那红色的紧凑肌肉组织带给我的牙齿的恰到好处的挑战。而就在我得知牛肉富含铁质却极少卡路里、高蛋白质却低胆固醇的时候，不由得庆幸自己的饮食习惯中到底还是有一项是健康的。

吃牛肉的时候，有时候我会想起牛来，每逢此时，我总会黯然神伤，尽管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亦足以证明本人善念未泯。农民出身的我对老黄牛在田间辛勤耕作的情景印象极深，那时我看到一头牛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牛肉，只是想它们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是我们的朋友。而倘若我生在中世纪的农耕时代，那对牛更得顶礼膜拜。事实上在我国漫长的农业社会，农民们对牛的确是很尊敬的，为能与这样忠诚能干的动物结成共生关系而感恩不已，虽然没到印度“任牛横行”的地步，但古代典籍中真的是充满了“牛崇拜”迹象。比如现时街头算命术士的葵花宝典《神相全编》中说，一个人倘若长了双“牛眼”，那便会“与财巨万无差跌，寿算绵长福禄终”。马则没有那么幸运，虽然它也与人类结成了深厚友谊，但人若生了“马眼”，则会“面瘦皮绷真可叹，刑妻克子又奔忙”，真是惨极。这不难理解，那时牛是经济动物，马往往会被列为战时物资，而人民无一例外都是喜欢和平的。该书还谈起，如果一个人长成“牛形”（得用中国艺术精神中神似胜于形似的观点去理解）的话，不但“平生罕病”，而且“生来福厚不容言，面壮心平语话廉。若更步形迟且缓，千仓积贮富田园。”若不幸长了个“驴形”，那就真是要不得了——“多妄谈，性卑污，面长耳长，语音粗散”。

不过，在读《神相验证百条》的时候，我着实被吓着了。这本书收集的全是算命看相的成功案例，里面不下十则与牛肉有关。

其中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叫王昙略的，名字很有书香味，却是一位业有专长的屠宰专业户，专门“杀牛作脯”。一位精于相术的老和尚劝告他赶紧转行，否则祸事立致。姓王的却置之不理。然后，“一日杀牛，牛见刀跳踯而奔，昙略大怒，以刀刺牛目，然后杀之。”但不一会儿，王昙略就昏倒在地，“声如牛叫，眼中流血，顷刻暴死。”而且，“妻子继染瘟疫，一家灭门，无遗类矣。”文末作者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杀食牛肉者，当以此为戒。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大抵都有一颗沉重的心，惯于用手中之笔去表现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发挥在社会中的精英作用。从这个故事中，我们不难看出其浓重的说教意味。但是，在工作范围内杀了一头牛就惨遭灭门，这样严重的事件恐怕只有《笑傲江湖》中福建林氏镖局的遭遇堪与相比——为了一门子破剑法全家被砍，剩下的独苗苗又自宫、瞎眼、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地底，生不如死。中国古代南向而开的衙门再黑暗，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发生。但倘若联系到佛家重因果戒杀生的理念以及臭老九们的夸张习性，出现这么恐怖的结局就不是偶然的了。

（2012年摄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草原上。那些小白点，是草原上飞舞的蚊虫）

还有更恐怖的呢。另一个故事说一位叫章邵的绿林中人，虽然已经靠抢劫过上了幸福生活，仍然乐此不疲，“尤好杀牛食肉”。一天跟老婆吵架，愤怒的声音传了很远。一位“知声色”的远游僧人听见后，断言章邵“必不久于世”。第二天晚上他跟儿子一起，偷了同村某贫民家的牛犊，回家就煮着吃了。“贫家失犊，悲号不已。”过了不几天，父子俩又在晚间出去做那没有本钱的买卖。儿子在前面走了好远，觉得有些累了，就在一棵大树下躺倒睡去。他的那个贼爹从后面赶来，见有人躺在那里，愣没看出是自己的儿子却以为是多了一项业务，于是“抽刀断喉，取衣服前行。天色渐晓，视其衣服，知自杀子也。归与妻言，夫妇对泣，是日同病，发疯狂乱，其声如牛，相打相扭，两伤要害，一时毕命。”

父子白刃相仇、夫妻兵戈相向，这种世人闻之变色的事情，在文学作品中一向是核弹级的法宝。莎士比亚用了一次，成就了丹麦王子；金庸用得太多，所以成就比不上莎翁，但也留下了《天龙八部》等大作。在他们的故事中，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有国仇家恨；而在这个故事里，只是为了一盆牛肉，两种至惨就接踵而至，实在令人目瞪口呆。不过作者的解释倒也明晰——“盖人无牛力耕，则不得食，杀食其肉者，必有显报，或遭瘟死，或犯法诛。”文末还煞有介事地说道：“故戒食牛肉之家，永不染瘟疫，历来有验矣。”关于这个“验”，书中另有一个故事说，宋朝时候某地起了瘟疫，一家从来不吃牛肉的人，被牛仙显灵庇护。

如果没有那段解释，我怕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吃恐怖的牛肉了。与一遂口舌之欲相比，显然积点阴德更重要。这要感谢科技进步把牛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下解脱出来，再一步一步把它们理所当然地送上餐桌。显然这科学对牛突破自身命运没有多大帮助。不过它们也不必悲叹命苦，有个类比：现在大约是没有人对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感到疑惑了，但对猴脑馋涎欲滴的还大有人在。极端动物保护分子也许会为牛考虑很多，可惜的是，那帮家伙一天还认为自己是人，那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地爱护动物。前辈说：革命要靠自己。于是在牛类水深火热的欧洲，它们坚硬的偶蹄悄悄地拿起了悲壮的武器：口蹄疫。

（专为百度百家原创撰写、首发，谢绝一切转载。如需联系，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ksnap；个人微信：lian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