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加入他们,看或者被看

围观与行走。我看见了你没看见的风景。

沿江而行

西门媚/文

从珠江泳场这头,沿江往广州大桥方向,是我最喜欢的散步路线。

下午的时候,有时能看见斗风筝的中年男人。

放的是一种小方块的风筝,醒目的橙色或红色。几个风筝在天上靠得很近。应该是正在缠斗。我看不大懂,只知道,从小时候放风筝的经验来看,风筝靠这么近很危险。一会儿,就看见有风筝跌了下来。岸边有人平静地收了风筝,从他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岸边坐着几个男人。他们都坐在自己带的凳子上,手上拿着一个线轴。比较特别的是他们都穿着一条半长裤,大腿上都缝制了一条特别的布条。也许是砂布,或者是皮革?我看不大明白,只知道这是为了耐磨和增加阻力。他们拿着线轴在腿上搓动,就能快速地收线放线。

再往前走的那一小块地方,经常聚集一些遛狗的人。大狗小狗都有,品种不一。爱狗的人在这儿相聚聊天。他们的狗也正好嬉戏玩耍。

再向前就快到中大码头了。接近黄昏,这儿的人就更多了。

旁边那一排夹竹桃长得浓密繁盛,花朵艳丽。在树丛旁边,常有几个练太极推手的人。他们低调地演练着,不想惹人注意。

这跟十几米之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十几米之外就是中大北门广场,到了傍晚,这里会上演盛大的广场舞。我每次路过都会看看他们,觉得很有趣。

广场上通常都有四至五队队伍,把广场占满了。这四五支团队,各不相同,年龄不同,跳的舞蹈也不同。

最靠西的一队,是一群比较年轻的女人。以三十来岁的为主,二十多岁和四十岁的也有。她们腰胯上都系着许多小亮片,像小铃铛一样,一动便哗啦啦地响。随意一些的人把小亮片围在牛仔裤外,正规的还会穿上长裙,挂上亮片,看起来就别有风情了。她们主要跳肚皮舞之类舞蹈,扭腰送胯,力争跳得婀娜多姿。我见过旁边偶尔还有等她们的男人,可能是男朋友或者老公,打着呵欠,并未欣赏她们的舞姿,只是等待结束后回家。我猜测她们中有不少是全职在家的妇女。全职在家的年轻女人,没有小孩拖累,又担心沦为“黄脸婆”,就花很多时间来练习舞蹈,增加个人魅力。

如果时间尚早,人来得还不整齐,便会有一两人的单独表演。估计算是她们的“台柱”或“领舞”。会跳得更复杂,难度更高一些。有的跳得很好,仿佛在舞台上的感觉。

这种情况会吸引许多人围观。那些游客、散步的人,常就停留在这儿不动了。从围观的女人脸上,常能看到钦羡。有的还展开双手,怯怯地模仿几下。经常能看到外地游客对着跳舞的女人举起长长短短的镜头。

旁边的一队就没有这种被围观的待遇。她们年纪大好些。估计是正式退休的年龄,五十以上。她们统一穿蓝衣白裤或红衣黑裤。放的音乐都是中国式的 “民歌”,跳的都是“民族舞”。领舞的两三人站在中大广场的台阶上,比下面的人要高一大截。

再过去的一队,占据广场正中的,是一群五、六十岁的女人。她们的音响总是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这也迫使旁边两队经常得提高声音,不然就被带跑了。于是声音就越放越大。这支团队,也有统一着装,主要是穿红衣白裤。放的歌都是红歌。实在太吵了。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们都想加快步伐。但要加快步伐并不容易。这里是广场中心,几个方向的人群如流水一样,在这儿汇聚,形成了一个回水湾。

中间还有一两支中老年的舞队,有男有女,挤在人群中间,不成气候。似乎一会儿就会被人流冲散了。在靠近江边栏杆的地方,偶尔还有一两个中年男子,想在这儿踩上几步“太空步”。但来往的行人很快就会占据他的舞台。

最东面的是男女混杂的一支舞队。人员年轻。领舞的是一位气质阴柔的男子。他们跳现代舞,动作并不复杂。领舞就像健身厅里的教练一样,时不时地纠正队员。可惜他跳得很不好,估计并不是真正学过练过的。这一支另类特别的舞队,没坚持太久,就消失了。

这块空地马上就被新的一支队伍占据了。她们跟最西边的那支相仿,年龄略大一些,三四十岁的样子。她们也在腰间系上一串亮片,大多穿专门用于表演的丝绒“喇叭裤”,她们跳“飞天”之类的仿西域的舞蹈。可惜这一支跳得不够好,不熟练,动作也不规范,就像是被西边那支队伍淘汰出来的。看到她们的舞蹈,就想到,西边那队估计有长期的排练,而且可能练习地点并不在这里。

正因为最西边的那支队伍,让这里的广场舞跟人们印象中的广场舞不大一样。这里的广场舞已经算得上珠江一景,我曾在一辆旅游公交车上,看到电视上正播放珠江两岸游的宣传片,宣传片里就有她们的身影。

虽然乐声震耳,人潮汹涌,广场上还有些别的项目,比如有的小贩挤在边上卖一些亮闪闪的小玩意,小孩们玩着肥皂泡。

离开广场,继续沿江向东行,就看到小贩更多一些。白天有打汽球的,晚上就换成了套圈的。出租自行车、旱冰鞋的白天晚上都有。

卖饮料和椰子的小贩不多,偶尔还会有城管站在旁边,低声地要求他们离开。

只有一种生意让我觉得不安。白天在江边散步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钓鱼的人卖他们捕到的鲇鱼。是那种很大的黑色的鲇鱼,直接放在水泥路面。这种鲇鱼极其强健,哪怕没有水,又被南方的太阳直晒,也会挣扎着活很久。人来人往中,它就一直在水泥地面上无声地扭动。

每次看到这种挣扎都让我想避开眼光,不知道最后这种大鱼会被谁买走。

有个小贩让我哑然失笑。那是一个下午,在广州大桥下面的小广场边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守着一自行车的爆米花。应该是替父母在守吧。

爆米花是封在一个个的纸杯里。我看见他偷偷地把一个纸杯的封装抠开,从下面掏出一些爆米花来吃,再把封装掩饰一下,放回他的车上。不知他父母回来会不会发现。

入夏之后,沿江而行的人夜里比白天更多了。

那种多人自行车,几人同骑着,洋洋得意地在人群中穿行。滑着旱冰的年轻人,会呼啸而过,在人群中做一些急刹、急转的动作,感觉甚好。

无论早晚,都会有一些跑步的人。

傍晚是孕妇和婴儿较多的时候。他们是走得最慢的。

周末会比平时多不少年轻人。他们勾肩搭背地走着,很欢快,说着各种口音的普通话,一望可知是工作了一周的工友,周末到江边逛逛,感受真正的城市生活。

不同的人,都给江边的行人带来不同的节奏。散步的人,经常会停下来,望望江。

江上游船来往,特别在夜里,五彩的霓虹把船身勾勒出不同的形状,还不住闪动,船上放出响亮的音乐,显出世俗的热闹。

停下来的人,不少都喜欢倚着栏杆,拍一张自拍照,或打一个漫长倾诉电话。也有的人就着栏杆,做压腿练习。

有一晚,我们散步折返回来时,经过江边一盏路灯,猛地听到倚着栏杆的人对着江水高唱着一首粤语歌。这是一位大约四五十岁的女人,衣衫有些陈旧。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知道她唱得忘情,音色还相当不错。那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歌,我猜也许是一部电视剧的插曲吧。她唱完歌,没有丝毫停留,提起脚下的一个编织袋,头也不回就走了。那编织袋里装满了废瓶子和旧纸板。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只是一位拾垃圾的女人,走到江边,高兴了就唱了一首歌。不伤感、不自恋,唱完就走,就像一个从我心目中的小说中走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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