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奇与禁

题图来自香港白鹭先生的《金瓶梅》系列漫画

我从2006年开始搜集关注各种《金瓶梅》的资料和版本。这本奇书的作者是一个谜，成书年代也是一个谜。大概出版于明后期。1596年，明末的文人袁宏道和董其昌通书信，最早提到《金瓶梅》，他说：“《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

这个记载很有史料价值，袁宏道和董其昌都是当时文化圈的大腕，尤其是董其昌，在整个书法史上都是开宗立派的人物。袁宏道发现了《金瓶梅》，估计还没有看完全部章回，就兴冲冲地写书信向好朋友推荐，他这样评价：“怎么突然蹦出一本奇书《金瓶梅》呢？我们这些泰斗级的人物都不知道它的来历，不知道作者姓甚名谁，不知道何时流传于坊间书市，我粗略看了一下，这部小说超赞，太好了。”

袁宏道读这本奇书的方式也奇特，是“伏枕略观”，看来是躺在被窝里悄悄卧读的，这是读闲书的最好姿态。其文学成就点评了四个字“云霞满纸”。文字不是文字，章回不是章回，这本书是横空出世，巧夺天工，就像漫天的云霞那么美丽。

《金瓶梅》一书是近代小说之源，人物辐辏，场景开阔，布局繁杂。但命运又最为曲折，至今仍在禁书一列。词话本《金瓶梅》，男553人，女247人，共800人。一本小说中，涉及800人的规模，作者的功力可想而知。

假如当时有微信的话，我相信，袁宏道这厮肯定迫不及待地把古本《金瓶梅》拍照分享到朋友圈。

小刀崔揣测，一本书的流传发酵，即使在明末那样的出版环境下，十年的时间足矣。也就是说，《金瓶梅》应该成书在1586年左右。1586年到现在有400余年。四百年，一本奇书的隐秘流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尤其是在建国后，《金瓶梅》的出版命运更是起起伏伏。

建国以后，国内只存在三种足本的《金瓶梅》。1957年，在胡乔木的推动下，国内第一次出版《新刻金瓶梅词话》，线装本上下函，共21册，当时仅供内部参阅。据说是，毛主席推崇《金瓶梅》，号召省部级领导都要读一读。

1957年，毛主席在一次公开谈话中说：“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历史。”1961年12月，他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大区第一书记会议上又说：“《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

1988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4函36册，每回附有两幅插图。这是绣像本第一次面世。简要地说，《金瓶梅》有两大系统，一则词话本，有明显的说书艺人的传唱痕迹；二则是绣像本，或称文人散本。这是经过文人加工的版本，因书中配有绣像插图，画工上乘，称为绣像本。从艺术成就和完整性看，绣像本完胜词话本；但词话本也有独特的地方，保持了《金瓶梅》古本的风貌。 

小刀崔以为，北大词话本有版本价值，可是如果不是学术研究则不足观。凡是影印本，字迹模糊，阅读大有障碍。

北大出版词话本的次年，国内就掀起一波《金瓶梅》的大热潮，这一年，齐鲁书社以极大的勇气出版了《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上下两册，内文1500页，全书铜版纸印刷。定价175元一套。80年代末，175元绝对是一个高昂的数字。

这是《金瓶梅》出版历史上的盛事，印刷之时，武警持枪站岗。台湾媒体惊呼：大陆出版《金》书，戒备程度堪比高考。

其出版归功于两个学者，一是吉林大学的教授王汝梅，二是齐鲁书社的古典文学编辑室主任任笃行。王汝梅是建国以来第一批的金学研究者，他直接推动了《张竹坡评点金瓶梅》在齐鲁书社的出版。初战告捷，海内外一片叫好声，在此鼓励下，王教授和任笃行合力攻下《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新闻出版总署的审核程序，这本奇书才抹去四百年的灰尘，第一次以横排简体的面貌问世。这本书有着珍贵的价值，现在九品相的齐鲁绣像本在孔夫子旧书网已经炒到三万五的价格。我相信，这个价格不高，以后还会逐年攀升。

《金瓶梅》之禁，不在于有限篇幅的带色描写，而在于描写世情入骨三分。《金瓶梅》的性描写谈不上骇世惊俗，但这些年少有出版，究其原因，不是因为这些露骨的性描写，而是因为露骨的世情描写，《金瓶梅》把人性和世情的面纱揭掉了，甚至把最后的遮羞布也掀开了。看《金瓶梅》的人，是那些对人情人事有着清醒认识的人。《金瓶梅》里没有温情脉脉，没有粉饰太平，有的是一针见血地描述。我见过一本清宫百美珍本，名曰百美，其实是取自《《金瓶梅》》故事情节的春宫图，这些画作有别于绣像本，是另外一种体系的延伸画作。仔细看这些作品，篇篇精彩，出自清朝皇室御用画师之手，专供皇亲贵胄赏玩。可见，奇书之禁，对下不对上。

《红楼梦》是雅文化的代表，而《金瓶梅》是俗文化的巅峰，大俗可以大雅，但大雅未必大俗。《金瓶梅》这部书，应该细读，应该咬文嚼字地读，粗枝大叶一目十行地看，是读不出这部奇书的乐趣的。小刀崔常常感怀，《金瓶梅》写的是真正的人，看了这部书，你才会知道人性是那样的复杂，你不会恨西门庆，因为他身上有着普通人都有的劣根。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