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对于萧红的拯救与败坏

绝境求生的萧红,像抓取救命稻草一样成功挽留了表情冷漠的萧军。第二天晚上,极度性饥渴的萧军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并且迫不及待地与怀有身孕的萧红发生了性爱关系。

萧军对于萧红的拯救与败坏

张耀杰,文载财新中国改革

2014年9月17日下午,花费三个小时观看了人物传记片《黄金时代》的点映专场,总体感觉是比较厚重,称得上是一部上乘佳作。其中也难免会有几处瑕疵,譬如一开始让扮演萧红的汤唯站出来自报家门,感觉上比较生硬。中间让聂绀弩站在西安大街上讲述萧红后来在香港死去的故事,明显违背生活常识。在纪实的基调中把邀请落魄流浪的萧红喝咖啡的堂弟嫁接到亲弟弟张秀珂身上,又违背了历史事实。骆宾基笔下,在宜昌码头上扶起重孕待产的萧红的,是一名船工,而不是影片中拄着双拐的伤残军人……

然而,比起这样的几处瑕疵,《黄金时代》的最大硬伤,是没有充分展现萧军对于萧红及其“黄金时代”的绝情败坏。

在落款时间为1932年12月25日的纪实小说《烛心》中,萧军采用小说套小说的形式,在其中的另一篇小说《狂恋》里面,记录了他与萧红初次会面的准确时间:“一九三二,七,一三的昨夜”,也就是1932年7月12日的黄昏至深夜。

对于一次又一次陷入生死绝境的萧红来说,萧军的出现是最具决定性的人生转机。绝境求生的萧红,像抓取救命稻草一样成功挽留了表情冷漠的萧军。第二天晚上,极度性饥渴的萧军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并且迫不及待地与怀有身孕的萧红发生了性爱关系。

将近半个世纪之后,萧军在《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中选择性地回忆说,他第一次与萧红会面时,触动他的心弦的不是萧红充满诱惑的肉体,而是散落在萧红床上的几张信纸,纸上有萧红的短诗,还有几幅美术图案和魏碑体的美术字:“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我马上暗暗决定和向自己宣了誓: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

事实上,萧军给予萧红的不仅仅是拯救,更多的却是毁灭性的误导与灾难。据萧红在小说《弃儿》中介绍,1932年8月底,身无分文的萧军强行把疼痛难忍的她送进哈尔滨市立医院三等产房待产。孩子生下第六天,萧红按照萧军的意愿交别人领养,此时的她已经从萧军那里学到一套转嫁推卸个人责任的特殊逻辑:“这回我们没有挂碍了,丢掉一个小孩是有多数小孩要获救的目的达到了……”

1936年7月,已经在鲁迅、胡风等人帮助下在上海打开局面的萧军、萧红二人,又陷入新一轮的情感危机。萧红为此东渡日本,萧军躲到青岛创作短篇小说《为了爱的缘故》。其中的故事情节,与萧红的《弃儿》重叠交叉,只是其中的“挂碍”主要不是萧红的“弃儿”,而是卧病在床的萧红:男主人公“我”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流浪哈尔滨期间偶然拯救了一个有才华的落难女子芹。在芹住院生产期间,昔日的战友A和B前来告别,说是要前往磐石打游击。摆在“我”面前的是这样一个两难抉择:为一个人留下,还是为民族危亡而离开。

小说发表后,萧军将杂志邮到日本。萧红阅读后回信说:“芹简直和幽灵差不多了,读了使自己感到了颤栗,因为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我想我们吵嘴之类,也都是因为了那样的根源——就是为一个人的打算,还是为多数人打算。”

1936年11月19日,萧红在信里谈到自己对于黄金时代的人生感悟:“人尽靠着远的和大的来生活是不行的……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

萧红是1936年7月21日抵达日本东京的。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病逝。在为共同的导师鲁迅治丧期间,萧军竟然与黄源的夫人许粤华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外情恋,并且导致许粤华怀孕引产。萧红得到消息后,于1937年1月9日提前回国。

1937年4月23日晚上,萧红离开上海到北平访友散心,开始新一轮的心灵疗伤。5月6日,萧军在写给萧红的长篇书信中教训说:“我现在的感情虽然很不好,但是我们正应该珍惜它们,这是给与我们从事艺术的人很宝贵的贡献。从这里我们会理解人类心理变化真正的过程!我希望你也要在这时机好好分析它,承受它,获得它的给与,或是把它们逐日逐时地纪录下来。这是有用的。”

这种以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布置作业的怪异逻辑,暴露出的正是萧军在萧红面前以男权家长、精神导师、伟人救星自居的自恋和狂妄。5月9日,萧红在回信中一针见血地反驳道:“我的长篇并没有计画,但此时我并不过于自责‘为了恋爱,而忘掉了人民,女人的性格啊!自私啊!’从前,我也这样想,可是现在我不了,因为我看见男子为了并不值得爱的女子,不但忘了人民,而且忘了性命。”

面对萧红的彻底鄙视,萧军在5月13日的日记中气急败坏地表示说:“昨晚吟有信来,语多哀怨,我即刻去信,要她回来。”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萧军在1937年8月21日的日记中,为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划上了句号:“对于吟在可能范围内极力帮助她获得一点成功,关于她一切不能改造的性格一任她存在,待她脱离自己时为止。”

全国范围内的抗日战争,为萧军的绝情背叛提供了最为伟大也最为神圣的强硬理由。1938年4月,萧红与萧军正式分手,她的肚子里偏偏怀着萧军的孩子。

1942年1月22日上午10时,萧红在端木蕻良和骆宾基的陪护之下,逝世于法国医院设在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救护站里,她所感悟的“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的“黄金时代”,刚刚开始就走到了尽头。

就在同一天,远在延安的萧军在日记中介绍说,有一个朋友向他感叹:“我们东方如果有最大天才的话,那就是你啊!你完全是对的!”萧军以天才伟人的口吻表示说:“我愿意坦然地承受这寓言。”

以天才伟人自居的中国特色阿Q萧军,当时正忙着因感情出轨而和新一任妻子王德芬纠缠吵闹……

归结了说,萧红的悲剧首先是她自己连同她所盲目恋爱的几个男人造成的,其次才是当时的社会环境造成的。萧红与她所恋爱的萧军等人,连最低限度的自食其力、自我健全都做不到,却偏偏热衷于从事阿Q式的拯救大多数人的伟大事业;像这样自欺欺人、空洞虚伪的伟大事业,其实是一种误入歧途的盲目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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