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奸罪名与任职资格

犯了通奸错误的人还能不能担任公职?本文对此做了些分析。

我忘不了少时寄宿的一幢木楼,那是这个城市唯一通体由二百整根木材建筑的楼房,别说现在,就是在当时,木楼在层层叠叠的钢铁水泥的高楼中也显得卓然不群,虽然你们比我高,但我是木头。那是老爸的一间宿舍。大概在四岁,我向往城市,吵着闹着要跟着老爸去城里转一遭。老爸骑着大梁的自行车托着我来到宿舍,他把我放在宿舍就去办公室忙活去了,回来再看,我拉来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混沌入眠。大概从中午一直睡到黄昏,我的第一次进城之旅就这样在昏沉的睡乡中度过了。

如果这幢木楼只是和我的童年有关,我不会这么留恋它。童年饶是美好,但是岁月久远,只是一团模糊的记忆,很多事情都是只鳞片爪,即使念及若干细节,也想不起前因后果。童年是一面镜子,岁月黑色的漆点凝固在镜面上,反复擦拭,揽镜自照看到的容颜也是斑驳不清的。

这幢楼和我的青春有关。因为临近学校,我在高三的时候又住进走廊尽头的长方形宿舍。那时,老爸工作忙,只是偶尔过来午休,平素里都是我一个人占领宿舍。在荷尔蒙满天飞的年龄,我有条件独居一室,而远离父母的监护,这是一件让众多小伙伴艳羡不已的事情。

我过去说过,我在高中有两个好朋友。其中一个叫阿飞。他当时有个女朋友叫夏蔓。夏蔓的父母和我老爸认识,阿飞善假关系,常常哀求我以世家子弟的身份给夏家通电话,暗邀夏蔓出来一起耍。那段时间,夏蔓的父母误以为我和他们的女儿在交往,若干年后,还为世家儿女中断的姻缘惋惜。

一天晚自习下学的路上,我在报刊亭边碰到了夏蔓,她的脸上有泪痕,她说你是阿飞最好的朋友,你去劝劝他,他不肯回家。

我蹬着自行车去没有路灯的幽暗的大堤,看不见人影,那是萧瑟秋风吹得肌肤生凉的夜晚,梧桐枝桠在稀薄的月光里铺下纵横交错的影子,我心悸地呼喊着阿飞,喊了好久,阿飞才在一颗老槐树的阴影下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嘟哝着叫魂呢干嘛喊我?我问你咋不回家在这里猫着干嘛?问了三遍,阿飞把下巴交付到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这是迄今为止听到爷们最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扯着嗓子将满腹的伤心蔓延河渠池塘搅扰寂静的夜空。

最终,阿飞期期艾艾地说出了难过的理由:夏蔓不是处女了。

如果是现在,我肯定质疑阿飞验证的方式是否遵循科学。但那时,我就认定阿飞的言语是既定事实了,我也坚信学绘画一头飘逸长发的阿飞肯定有办法识破女孩子有没有性经历。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难过,因为夏蔓是我们小伙伴一起投票选取的校花之列,而今她不是完璧无瑕了,和她亲密的男孩又是我们完全陌生的,我和阿飞一样的伤心,他的伤心是爱上一个“坏女孩”,我的伤心是,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我们俩在大堤上寒气侵肤的石凳上坐了许久,在爱情幻灭的那晚,我们用友情温暖着彼此。阿飞看见我的鞋带开了,他教我怎样打鞋带,他会十八种鞋带的系法,我手脚笨,只是学会十八种系法的之一。现在,每当低头系鞋带,我偶尔还会想起阿飞,阿飞后来考入了北京服装学院。我认为,物尽其才。

我有天中午回木楼上拿早晨落下的作文本,打开锁,发现蚊帐里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孩,胸脯的两点粉红就像白玉盘上的胭脂,下身纤毫毕现黑白分明。我唬住了,正是夏蔓。阿飞有我房间的钥匙,大概他们午间来此约会,不知什么究竟,阿飞离开了,丢下夏蔓一个人憨睡。

我不想歌颂他们的感情纯度,我听到了关于夏蔓的闲言碎语,她、暗地里交往了一个在大学念体育专业的男孩子。自古冲冠为红颜,两个男生终有一搏。某晚,体育生带着一干兄弟来学校围剿,阿飞提醒我今晚敌众我寡凶多吉少,世人皆知我是他的哥们,对方必伤及朋党,阿飞力劝我早早离开是非之地。我出谋不如一起遁逃。估计前门有人盯守,奋力攀过学校植有仙人掌的围墙,不料后院也有人站岗,一声呼哨,群起攻之。我和阿飞仓皇沿着一根木头作的桥梁,向对岸转移。奈何冬夜有霜冻,木头冰滑,二小双双跌落在池塘里,彻骨的冷。

阿飞与夏蔓的恋情维持不到一年就终止了,他们在一年的光景中有半年在闹分手,赌咒发狠地坚决要彻底分开,就像当初信誓旦旦要永远不分离一样。年少的恋情就像乡村田野早晨的蔬菜,带着露珠那样新鲜可爱,但一到午后,耐不住日晒当头全部蔫了。爱,拯救很多,也戕害许多。阿飞明目张胆地做了一件事惨烈地终结了他与夏蔓的关系,他半搂半抱着新欢招摇过市,当着夏蔓的面,与女孩子湿吻。他以他的无所顾忌的背叛,公开回击夏蔓遮遮掩掩的背叛。我期望,阿飞可以做到超越与洒脱,我鄙视过阿飞的过激行为,但我试问我自己,面对同样的情景,我能做到心平气和吗?难道缄默与平静的分手就是最好的结局吗?在爱里,我们不如我们想象那样的包容,渴望爱,怀念爱,但每一个人也是记仇的,睚眦必较。

那时候刚刚流行刺青。阿飞在热恋期间冲动地跑到闹市在臂弯刺了一个“蔓”字。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一记有形无形的刺青,我承认,我和阿飞一样,不懂得爱的克制,害怕空白,害怕遗忘,害怕孤立,甚于害怕痛感。阿飞以他的刺青与高调的背叛,宣告了他的青春真实地存在过,他的放肆与荒唐胜于其他人的苍白。而且,他们的分手仪式十分奇葩。床上,夏蔓在上,阿飞在下,摇摆晃动,刚入佳境,夏蔓的凉丝丝的泪滴突然洒在阿飞的肚脐上,夏蔓说:飞,我们分手吧。为此,阿飞不举了小半年。

在上学整个过程中,有悖于家长和老师的认知逻辑的是,小伙伴们在一起,并不以成绩高低论成败。即使在高中三年这种冲刺大学的玩命阶段,小伙伴对所谓拿到高分的尖子生并不感冒。我的同学,有一位女生,每每都是第一名,可在班内的尊严指数并不高。厌学的是劳苦大众,天生好学且擅长考试的是极少数。第一名,尤其是那种在级部中名列前茅的学霸,大家的观感不是一致的仰望,反而正因为有了这批人的存在,天天为了分数苦恼的绝大数阶级才倍感压抑。学霸是名人,世人自然对名人有苛刻的要求,比如,我和我的小伙伴就对高中阶段班内那位每次拿第一的女学霸感到痛心疾首,指责她不积极参加课外活动,或者不解风情,冷眼相对我们这些帅哥。我们抱团孤立这位学霸,试图颠覆她的第一位置,但三年革命未果。

还有一种叛逆的现象,在男生中间,流行过以努力学习为耻的拧巴逻辑。我们仨个有个约定是,下课铃一响,比赛谁先冲到校门口,然后在狭窄的过道里并排骑着自行车,大声唱张宇的《月亮惹的祸》,少年的乐趣是,制造交通混乱,看身后漂亮女生的抱怨和呵斥。回顾以往,我在青春期所做的一大工作,就是抹去乖乖男的标识,我几近疯狂地逃课,或者刻意做点与学生无关的事情,比如创业,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差生的心思你别猜,有很多是教育心理学不易诠释的。如果一个公式可以证明青春要做什么,那么青春就会黯然褪色。高考那天,雷雨交加,在这样一个严肃到沉重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小伙伴依然吟唱着零点乐队的《爱不爱我》,尾随心仪的女生来到考场。好多年后,同学聚会,大家在酒酣耳热之际,三个男人才坦白了当初几个小伙伴在某个阶段喜欢过同一个女生。只是哥们几个还保持着一份默契,绝不提前表白怕伤了兄弟的情分,最终我们等到大团圆的结局:女生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进了教堂。

高考那个夏天老是下雨,自行车骑过深巷的青石板,雨水溅洒裤脚,那湿漉漉的滞重感至今还沉淀在记忆里。我鼻炎很重,延伸到头疼时时发作。十六岁的我定力很差,头疼到无法上课,不得已请假。学习是封闭式管理,即使班主任放行,还要过校务处那一关,饶是官方知情,还要仰望门岗几位保安的脸色,他们阴沉地瞅你从头到脚,鄙视你做了课堂的逃兵。

我的语文老师伍老师,她那时刚刚毕业执教,爱心满满的,常常张贴我的作文在教室门口,每一个漂亮的句子仔细圈点。每次我请假中途离校,伍老师陪伴我学校门口,向保安说明情况,目送我离开,且嘱托我读书是一辈子的事儿,心急不得。

伍老师突然有半月没来上班,然后又一身红装地出现在讲台,同学们窃窃私语说小别归来的伍老师惊艳多了。那天,伍老师授课唐代王建的《新嫁娘》:“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才知道伍老师结婚了。我恨得心悸,把指甲狠狠地掐在肉里。后来,我在喧嚣的校门口,看到一个四方脸的男子倚靠在铃木摩托车跟前等待伍老师回家。在许多学生的围观下,伍老师腼腆拘谨又小确幸地斜坐在后面,揽着丈夫的腰,然后一阵风驰电掣从我眼前而过,我缄默贪婪地嗅着伍老师连衣裙飘洒过的香水味。

鼻炎,头疼,叛逆,荷尔蒙无处释放,更闹心的是,喜欢的老师又被校外的一个陌生的男子横刀夺爱,于是我从逃课走向逃学,从逃学到厌学。我在木楼的旧书橱里找到史铁生的《务虚笔记》,据说房东是史铁生的粉丝。在雨水丰沛的初夏,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务虚笔记》,沉浸在文字稠密细微的世界里,我忘了高考,头疼的几何题,忘了拎着那个喜欢在课堂里话唠的胖女孩,只听得木楼旁厚实桐叶下的蝉鸣与绿色盈盈芭蕉叶边的蛙鸣。

我至今也说不出史铁生的文字好在哪儿?文字美吗?故事曲折吗?有思想深度吗?都不是,那是对青春与人性的反复拷问,他的文字把活着这件事重新拼图还原,除了一个看得见与摸得着的世界外,还有一个意识流的世界。他的天地那么宽,即使他在现实中只拥有一辆轮椅。

我某晚吃冰箱的冷肉食物中毒,疼得死去活来。我恹恹地蹲在院子里,努力辨识着天上的星斗,来转移腹痛的压力。我想,我这么疼痛,伍老师知道吗?我辍学这么久,伍老师怎么不来看我呢?

没有等来伍老师,我在木楼上独居无聊,只有屈尊返回学校上课。慰藉自己心灵的是,书包里藏着史铁生的《务虚笔记》。我有很久不理会伍老师,面对面走过,也是低头闪躲。可是伍老师不然,依然张贴我的作文,但我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我后来在一次偶然的饭局碰到了高中的伍老师,在一群为人妇为人母的女士宴席中,她依然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娟秀气。我毕恭毕敬地向她鞠躬敬酒,看到她白皙胖胖的手指上套住银光的戒指,颈上悬一条极细的橘红色的珊瑚。我向她致谢当年的照顾,为我的逃课放行。伍老师慈爱地看着我,问我的名字,她的学生那么多,她记不得我具体是哪位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老师本能的关爱,曾经左右过几许少年的心情?我那天出了饭局的酒楼,抬望眼看这个城市难得湛蓝的天空,有一只白色的鸟翅膀闭合无声息地滑过,我看见一群穿着校服骑着单车疾驰而过,他们有我当初一样的心事吗?会为了一个无言难辨的青春滋味逃离校园吗? 

那样的心情只有我还惦记,可是在心情的维度里,另外一个主角伍老师已经记不得了。这等往事,成了我的独角戏。既然没有了其他的记忆证人的佐证,我的记忆和心情又有多少的真实性呢?我一下子坠入了怀旧的迷惘中,此情可待,当时惘然,就是这样的嘛?

活着就是这样,记忆也会扭曲变形。有时候,许多宏观的标示性的事件在记忆的渊池里沉没,但却有很多心情片段永远镌刻在时光的石碑上。但那些心情,又只是心情,不曾真实地发生过。现实无情,教会了我们只愿意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外部世界,那些肠转九回曲曲折折的少年心事谁还记得?

另外一个死党叫强子。一次,语文考试公布,他意外考砸了,情绪很低落。他要看我的成绩,我那次超常发挥,考得满分。我为了平衡同桌的情绪,绝不明示自己的高分,故作叹气,与他一起伤感。课间休息,他建议一起入厕。我欣然应约。我这位奇葩哥们,有个绝活,善于憋尿,我与他同桌多时,从未见他去过厕所。那天,他在公厕暗处,摸索几许,不见动静。我问怎么了?他哇地哭了出来,说从小有个毛病,在公厕尿不出来,人越多越紧张。

我善解人意地退出公厕,在外守候,编造理由阻挡了其他同学暂时入厕。过了许久,我听见尿池落下自上而下的水柱声,甚是磅礴。须臾,同桌一脸轻松从公厕出来,骂了一句:“考砸了,算个鸟啊,下次再来。”

强子是个学霸。高考在即,学校搞了一个学习竞赛小组,意思是让同学们更上一层楼,比拼学习。我和强子编入一组,两个人暗地里玩起竞赛,你晚自习学到十一点,我就要搞到凌晨。我们如此这般较劲半个月,两个人都是红肿着眼,我咂摸出竞争不是学习的目的,高举免战牌,我对强子撂下一句话:贵有恒,何必这样玩命?

我的读书与写作,一直是野路子,凭借的是内心的渴望,与懵懵懂懂看到的方向。我反思过中国的教育体制,为我过去的种种不适应寻找理论根据。学校教育是集体教育,老师是领头羊,赶着一群羊前进,顾及不了每只小羊的心思。我好朋好友,交际无碍,但不喜欢群居生活,确切地说,我天性喜好安静,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思考。比如,整个上学期间,我不大参与球类运动,不是不合群,而是不喜欢参与对抗类的运动,受不了球场上的大呼小叫。念大学时,我最不习惯的是,舍友通宵打牌或者看片,我即使不参加,宿舍的灯不灭,就睡不好。我始终有强烈的求知欲,但不愿意规矩地坐在课堂里听某个教授照本宣科。起码在我整个的上学期间,我没有遇到个人魅力超强愿意追随终生的老师,我只是隐约觉得学习不是这样,不是简单的考试,尤其是语言类、艺术类的学习。

教学科目一般分为文理科,也就是感性认知与理性逻辑的锻炼。听一首歌的感受,朗读一首诗的情怀,或者把凌乱的心绪写出来,如何把一棵雨中的树,或者一朵风中的云绘画出来,这些都是感性的整合,没法量化,甚至无定律可以追寻,这是一种内心的跃动,一种稍纵即逝的生命体验,不易在群体教育加以引导。也就是说,过去的学校教育其实以理性逻辑为主,或者美其名曰是科学为主,即使是艺术类的教育,也陷入了枯燥练习应付考试撰写论文的怪圈中,我们很难在学校教育中感受到美的触动。以至于很多人在离开学校后,依然是理性思维主导着他们的生活轨迹,那些生命中固有的感性成份一直收敛着包裹着拧巴着,于是,有的人不会放松,不会爱了,不会享受亲密关系,日子沦陷于数字和机械当中。

我常常想起我那位在公厕不能顺畅撒尿的哥们,他现在已经移民海外,我不知道他在万恶且美好的资本主义国家适应了在公厕撒尿?其实,我也和哥们一样,一直不适应群体教育的一刀切,不适应在舍友通宵玩牌的时候亮着灯光睡觉,不适应非得在ABCD中选择一个标准答案,不适应大声朗读课本上鲁迅怒发冲冠的檄文……今天的职场,和过去的考场一样,我也有种种的不适应。只是,我比过去圆滑的多了,我遵循着庄子“行莫若就心莫若和”的八字古训,在方的棱角与圆的弧线之间小心翼翼地摸索试探。我惭愧我的缄默,也忧心内心的炙热随着年龄的递增而递减,我这么做的目的,肯定不是像乔布斯那样去改变世界,也不是傲娇到去改变别人,而是要做到那些属于自己特质的,那些沉淀在内心深处的念想,不要轻易地改变。

新浪微博@小刀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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