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高仓健君的去世占领了媒体头条。
文臣武将奈何天
(一)文臣武将,边界模糊
中国的士,远古时代可能专指武士,也就是低级贵族。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社会转型,士作为低级贵族身价下降,庶民中的有才有识者地位上升,跻身于士的行列,士的成份增加,且有了文士与武士之分:文士出仕做文臣,武士上场做武将,但文臣武将并没有专业化、职业化,而是一直处于模糊状态中。所谓的模糊就是边界不清,比如袁世凯的叔祖父袁甲三,你认为他是文臣呢,还是武将呢?相同的例子还有袁崇焕。这种模糊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第一,没有专业化。中国有武举,也有武学,甚至孔子设私学所授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是文武并重的。但是科举制的发展与整个社会重文的倾向,导致中国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文官系统畸形发达,武官系统畸形萎缩,而且文官系统与武官系统,也始终没有走向近代意义上的专业化分工。
第二,没有职业化。中国有军人世袭化,比如春秋之前,当兵乃士之世袭特权,士都上专门的学校,王室学校称“明堂”,一般学校称“序”和“庠”;教育集中在射(射箭)、御(驾车)、舞(军体)三个方面。之后,还出现了世兵制,就是祖祖辈辈皆军人。但世袭化不叫职业化,职业化的前提是专业化。而专业化,并不一定意味着职业化。如果专业化意味着专业教育与专业训练的话,那么职业化意味着人事的健全与制度的保障。问题是中国专业化分工都没有搞,职业化更别提了。到了宋太祖时代,又把官与职离析,还加了个差遣。也就是说,官是官,职是职,官与职是两张皮,官是你的品级,意味着你的职称与工资;职是虚职,如大学士、学士等,专门授予高级文官;只有差遣,是指官员主持的实际工作。比如按官你本是中央的官,但政府差遣你到地方,知某州事、知某府事,也就是临时主持某州某府的事,而且皇帝佬儿一会差遣你干这个,一会儿差遣你干那个,不但跟你名义上的官职没有关系,就是跟干好干不好也没有关系,只跟他心里的小九九有关系。
钱穆老先生说,好的制度要配上好的人事,才能有好的结果。可惜两千年的中国历史,你就看看作为结果的现实,就可推知既没好的制度又没好的人事了。回到我们的正题,你会发现,不只文臣武将边界模糊,所有方面,都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文臣可将军,可督师;太监也可将军,可督师,甚至可以做前往朝贡国的宣谕大使和下西洋的外交大使。
这些原因导至我颇犯犹豫。文臣武将咋划分呢?倒是读初中的儿子干脆,对他娘说:笨蛋,凡是能骑马抡枪往前冲的,才可以叫武将。
儿子这分法只能是一家之言。袁崇焕倒是骑马抡枪往前冲了,但是他在中央的本职——兵部尚书及右副都御史,乃文职。在东北前线,他的蓟辽督师,也是临时性的差遣,具体负责督师蓟、辽、津、登、莱地区的军事防务。这是什么职位呢?略相当于明清时期的总督(明朝总督乃临时差遣,清朝才成为常设官职),虽负责一地方的军政要务,但它仍属于文职行列。只不过由于他在前线的威风——曾经打过胜仗;敢于骑马抡枪向前冲;曾经二话不说就把正宗武将,在中央是左都督、在前线是东江镇总兵的佩印将军毛文龙斩杀;敢于与整个官僚集团较劲,所以感性上大家都把他当武将对待了。而且他杀毛文龙的手段,不但显示着文臣武将的职业模糊,连权限也模糊!所以我们后面的分类,所谓的文臣武将,只是一种大略。大家就不要较真了,中国历史的某些方面,较不得真儿的。
(二)文臣武将,都是工具
通过上一讲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也都是统治者的御用工具。两千年的历史进程中,愣是没有给自己搭出一个安全堡垒,人身自由没有争得,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集会自由这些最基本的自由也没有争得,任由统治者蹉蹂了。文臣武将,也就是知识分子中的出仕者,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先是眼看着他们在前线打了胜仗,升官了;后是眼看着他们在后方打了败仗,被贬被杀被抄家,连自已的身家老小都保不得。总之大家都是工具。有用的时候,把你擦得油光明亮;无用时,把你扔到垃圾箱。当然,更多的时候,跟是否有用都没有关系,仅仅因为在上者看着不顺眼,就会一脚把你踢开。为了更加形象地说明这种工具性质,我们可以讲个故事:公元前202年,刘邦置酒洛阳行宫,大行分封。所谓的分封,就是分赃。在窃国的过种中,各位小偷出力若何,功劳若何,那是要排排队分果果呢。据说第一功争了一年都没有明确下来。武将们推举曹参,说他“身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而刘邦却认为“萧何功最盛”。就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名叫鹗千秋的辨士出来了,说武将们所建乃“一旦之功”,而萧何所建乃“万世之功”。一下子把刘邦那小子说得乐开了花,连鄂千秋本人都被封了侯。
按常识,征战人才确实比不上建国人才。但是在刘三小那里,不一定是这么回事,小子心里另藏着小呢:
第一,刘邦瞧不起儒士。征战过程中,有儒士去拜见,他当着面,把一泡尿解到人家的儒冠里。这种流氓瘪三的街头行为艺术明确地告诉来者:俺不尿文臣!
第二,著名的士人陆贾与刘邦对话,动不动诗啊书啊的。刘邦急了:“乃公居马上得之,安用诗书?”陆贾回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刘邦听了心有所动,但是对话本身,恰恰说明刘邦原本是重武轻文的。为什么后来又重文轻武了呢?很简单,想通了。打天下固然需要武将,可是守天下,武将就是最大的敌人了,还是文臣用来放心。道理可以提前不知道,可是实践出真知,不说武将们贰心了,就是他们在眼前大呼小叫的就让刘邦受不了。按司马迁的描述:“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
刘邦的难处,让叔孙通这个儒士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叔孙通知道,江山打下来了,该我们文臣上场了。于是他自请给刘邦设计朝仪,按儒家那一套,把一帮子文臣武将训得猴儿似的,被司马迁描绘作“自诸候王以下莫不振恐肃警”,以至于刘邦感叹曰:“吾乃今日始知为皇帝之贵也”。
总之,为了皇帝之贵,刘邦在得手江山之后也得转型。他给文臣武将们讲了一个通俗故事:“诸君知猎乎?知猎狗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于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武将们听了莫敢言,也不知心里是否发凉,闹了半天,敢情就是人家猎国的狗啊。再联想起之后韩信被捕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感叹及悲惨结局,我们更可以明白,不管是文臣武将,都是帝王家权力祭台上的牺牲。
(三)文臣明哲保身,武将激流勇退
对于统治者来讲,江山到手之后,必然要实行进文退武。每一个开国皇帝都要这样干。只不过,由于皇帝个人心宅不同,有的干得比较残忍,有的稍显仁厚。比如刘邦与他那个姓吕的娘们儿,基本上就是以杀为主了。刘秀却是“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到了赵匡胤那里,温情有加,创造一个杯酒释兵权的典古:
帝因晚朝与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朕非卿等不即此。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朕终夕未尝敢安枕卧也。”守信等请其故,帝曰:“是不难知,此位谁不欲为!”守信等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谁复有异心?”帝曰:“卿等固然,其如麾下欲富贵何?一旦有以黄袍加汝身,汝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涕谢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帝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以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卿等何不辞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不可动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夕饮酒相欢,以尽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群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守信等皆谢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乞罢典兵。
按现在的说法,赵老大黄桥兵变的班底,也就是义社十兄弟,除赵老大之外,那九个应该是九大元帅或者九大开国元勋了。但是他们下场都很好,全是拜托赵老大的这番仁厚。而对于文臣武将来讲,不能全靠在上者仁心宅厚,自己也得长个心眼儿才是。具体来讲,文臣要学会明哲保身,武将要做到激流勇退。做不到,身家性命旦夕完矣。问题是,前仆后继,围着帝王家的江山转了两千年,愣是没有一个人想到配套的制度建设。一句话,给别人打护江山,也得给自己打护江山;自己能陷害别人,别人就能陷害自己。为什么两千年愣是没有丁点长进呢?
详见端木赐香:《有味的传统文化课Ⅰ》(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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