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参差多态乃罪恶的本源

文/廖保平

最近有朋友请我帮忙为公司取名，他的公司主营高科技产品，主题是环保节能。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和实”二字，《国语·郑语》记载，西周末年，史伯提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思想。这是这里的“和”是指不同事物的因素的结合，是差异性和多样性的统一。“同”是指完全相同的事物和因素的结合，是不能产生新事物的直接同一。因而“和”能生生不息，“同”则没有持续发展。这种思想与当代关于“生物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的环保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换言之，地球不只是人类的地球，而是所有生物的地球，人类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知节制地消耗资源，消灭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只剩下人类自身，那样的结果只会“同则不继”，只有坚持“和实生物”的环保节能理念，通过科学技术手段，提高人类的生存质量，保持世界参差不齐的多样性，让各不相同的东西取长补短，产生新的事物，才能让这个我们赖以栖身的星球适于居住，持续发展。

这种思想在中国古代不独此家，儒家的孟子说“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强调了事物的差异性。庄子则主张“齐物论”，认为世界万物看起来千差万别，但归根结底却又是齐一的，这就是“齐物”，其思想主旨是“听其不齐而自齐”，说白了还是承认事物的参差不齐。不独中国思想家们如此认为，西方思想家们也是这样认为的。罗素说过一句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自被王小波引用后，广为人知。可见，差异性是普遍存在的，

世间万物是参差多态的，而且要允许这种其参差不齐，不能因为一些生物更低等一些，所以要被强制消灭掉，也不能因为一些生物高级一些，就可以完全独占世界，它们都应该有生存的空间，按照自然的法则存在。这样就会“和实生物”，否则，不但“同则不继”，还会因追求“比而同之”的乌托邦，造成的“乱天下”之灾。细想，其中道理不难理解，假如所有的人都用一个品牌的牙膏，一种样式的碗，都梳一种发型，都穿一种颜色样式的衣服，都用一种思维考虑问题，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呢？又比如，排斥外族，近亲繁殖，最后一定是把这个族群搞死。相反，杂交、混血反而更优秀。

不但物质世界如此，人的精神世界亦然。《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人们内心世界的不同，就像他们各不相同的面貌一样。因之，人看待事物也千差万别。“一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每个人的立场、地位、经历、利益、阶层等不同，容易形成观念、意识等方面的不同，思想意识、价值观方面的参差多态，意味着“没有唯一的，一统天下的价值观，没有唯一的，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没有唯一的，绝对正点的美学规范，没有精神上的垄断，没有排他的桂冠，没有谁有‘我说了什么，你丫就应该闭嘴’的权利。（巫昂语）应该允许大狗小狗一起叫，就像春秋时代的百家争鸣，不同学派的涌现及各流派争芳斗艳，正是如此“和实生物”，创造了一个思想文化高度发达的黄金时期。而在在帝制时代，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在专制权力的淫威下，交出自己的思想，将出自己的言论，交出自己的判断，成为一个个听主摆布、面目相似的臣民。这就等于强行地取消人的思想观念的差异性，两千多年都不复有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中国文化思想严重窒息，真可谓是“同则不继”的真实写照。

这种苦头，人民已经吃得太多太久，教训已然太深太沉重，然而，这世界总有那么一些自诩比一般人更高明的人，认为具有洞察世间一切的能力，可以清醒地预见到人类未来，他们要为那些在他们眼里理智和意志上低人一等的人民，来计划安排一切，包括国家制度、社会形态、乃至私人生活样式等等。他们就是一些极权为主者，热衷于“全面控制社会和个人”，削足适，让人整齐划一地去适应他们设计的社会模型，每个人都被塑造成一个样子，这就不但在价值上，也在实践上否定了参差多态。

米沃什把它用在了《被禁锢的头脑》中写道：“如果有两个人吵架，其中一人百分之五十五有理，这很好，也没什么可吵的。但是如果有人百分之六十有理呢？那就更好了，这多么走运啊，要感谢上帝！如果有人百分之七十五有理会怎样？聪明的人就会说，这非常可以。要是有人百分之百有理呢？那就是说，这种百分之百有理的人，一定是个凶残可怕之人、一个老盗贼、一个最大的恶棍。”

“这种百分之百有理的人”为什么如此可恶？因为他们容不下价值观上的参差多态，他们相信别人对世界的认知是愚蠢可笑的，自己掌握了宇宙真理，然后用它强行地改造人们的头脑和心灵，最终塑造出只具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内外都十分相似的“新物种”，这和古代的臣民没有什么两样，培养的都是一群奴才，这两种政治形态都是邪恶的。

从对自然生态的简单分析，到对人类自身思想生态的对照，我得出的结论是，允许人民参差多态的社会，或是求同存异的社会，大体是可爱的；而消灭参差多态的社会，是极度的自负导致极度的可怕，此乃罪恶的本源。（本文原载3月15日东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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