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对身体的影响

精神对身体的三种影响:正面的,负面的,中性的。

参加完红姐的追悼仪式,我直接奔向广州东站,搭着列车离开广州。窗外凄风惨雨,连绵不断,老天也哭个不停。梅雨天气,本来就是低气压;触景生情,更是让内心布满阴云。但我在最后告别红姐之时,却想到了因她而闪亮的那段日子。总觉得她并未变得冰冷,她把温暖留在了我的心底。

大堂中间的红姐,她安然沉静,如同动笔前的冥思,如同会务间的休息。她依然优雅和安详,神情一如昨日。她的儿子陈昕说,“正是母亲的教诲,让他没有在留学时变成一个坏人。”我想落泪,但想到的更多是感激。关于她的回忆,如今还有热量。她的光芒,未曾散去。

我是2007年调入文体中心,担任体育版的编辑。文体中心是文艺部、副刊部和体育部三个部门拼凑起来的,工作地点也不一样,相互之间看不起,平日老死不相往来。红姐虽是文体中心主任,但不过问体育。而我呢,年少轻狂,自视甚高,得罪了几位老记者。有一次,我没有用一个老记者的稿件,导致后者气急败坏,跑到红姐处把我告了。结果就有红姐与我的第一次谈话,持续了3个小时。

回想起来,这种业务之争,能有多大价值?版面编得好编不好,过期了都是垃圾。但红姐给我上的,乃是一门做人的课。她没说我对,也没说我错。这些事情如果仅说个“对错”便了事,那也失去了其深刻意义。红姐想告诉我,“到哪里,就遵守哪里的规矩。”人若与全世界为敌,那会碰不少钉子。虽然我当时桀骜不驯,但在红姐还是耐心地说服我。直到现在,我才慢慢明白红姐的话。如今,我还真感谢那位气红了眼的老记者,如果不是他,也没有那次红姐与我的深入谈话。

几次电邮,与红姐交流工作心得。红姐有一天在文体中心饭局上,特意跟我说:“小马,看了你在邮件上的表达,你如果不写东西,真的是报社的浪费!”然后,我就有了在娱乐周刊的尝试,尽管那次磨合并不成功(源于体育部与文艺部的相互鄙视),但那话对我鼓舞也很大,最终让我在编辑的岗位上退出,走上今天的道路。

有一次,我开会迟到了。红姐把我批评了一番。后来,红姐听说,那天开会前广州大道堵车,觉得我是受了堵车所累,觉得批评得过分,有点过意不去,她让陈昕绕着弯跟我解释……红姐真是细心的人,如此看重我们的感受。但是,那一次,我真的是顾着打游戏,舍不得出门……

在我离开广州赴深圳发展时,我与红姐一家一起吃了饭。她对我的离去带有一点惋惜,并觉得没有照顾好我。红姐当时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但她还是关注着我的动态。但当时我陷入了某种困局,义无反顾地决定离开南方。红姐只好加了我的微信,一直关注着我的朋友圈。我听说,她退了休以后,不断过问起我们每个年轻人的情况,蒲荔子(李傻傻),李培,郑照魁(方枪枪),陈祥蕉,也包括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上带有的温暖和光芒,那种指引着你、包围着你的爱和凝视。这种感觉,我仅仅在很少人身上体会到。

红姐有着丰富的内在王国,超越了现实世界,布满着诗意和亮光。在主管文体中心期间,我听说她哭了几次。可是在“领导-下属”运作模式中,我们都体察不到,直到她不再担任领导以后,我们才逐渐意识到,她是如此富有情怀的人。

就在红姐去世之前的半个月,她看到我在华南理工大学作讲座的照片,表示很想看看我的讲稿。我自然十分惊喜,并将讲稿整理好了发了过去,她又发了好多感言与我一起分享。以下是信件的一部分:

我们这些老人家所受的教育和生长的背景与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大的不同,但还是有幸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呵呵,说伟大可能是传统话语,互联网时代的交锋是全方位的,是大潮,所有的人都被裹挟其中,毫无侥幸可言。要认识它和敬重它。我特别愿意用“敬重”这个字眼,看看人类的历史,不要用是发展了还是后退了这样的形容词,它只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要尊重这种变化,从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和方式。我从你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看到你今天的成就,由衷地为你开心、高兴。一点感想,不成敬意。今后在广州若还有演讲,可提前告知,我也去听听。匆此,再谢!

这天是日期是4月18日。本准备下次回穗拜访她,可谁知时间不够用了呢……

此前,我发过一张在深圳特区报社篮球场打球的照片,红姐以为我回南方了。特意跟我说,小马,你回报社了吗?想约我出来聊聊。她坚持认为,我就是适合在南方扎根、生长。无论跑到天涯海角,最后都是南方的血脉。

不过,她也发现了,我去深圳之后找到了新的天地,从此大不一样。“你就不回南方了吗?”红姐问我,我只能回答,以后再等时机吧。实际上,南方依然有我的专栏“广州大道”,每周我都会为它供稿。这是我与南方至今未断的缘分。

红姐跟我说,“人在哪个阶段,就做那个阶段的事。错过了那个阶段再补上,会补得很累。”也就是说,该读书时读书,该工作时工作。而红姐那番话,实际上是说,该结婚了,该生小孩了……我记得以前翻阅红姐《无边的生活》时,看她对丈夫、儿子的素描,感受到她丰富的人生智慧。

那次是我最后见红姐,是在2013年的夏天,在浙江大厦。那天夜里也在下雨。

追悼会上名家云集,也见到同事友人,大家互相默契地点点头。今天不是欢聚之日,只好安排他时再作酒。会议结束,泪眼婆娑,但我恍惚间又见到光芒万丈。红姐的告别仪式,不应该只看见眼泪。

如今,列车已经开出了阴云,雨水也没有再跟来。阳光虽然还没有出来,但天气总会再变晴。我相信,像红姐这种境界、这种智慧的人,已经参破了生死。在她最后一文《与谁相约》中,见到她的爽朗:

“如果留不住,那就不留吧,如果追不上,那就不追了吧,剪一片春光贴在窗棂,插一根柳条养在净瓶,一轮秋月在杯中,红泥小炉为冬衣,也很好吧?如此,春夏秋冬,都在你的心里了。”

所以,为了红姐,为了她当初带来的光、爱和热量。我决定走出雨季。她虽然走了,但那抹暖意仍在,依然充满对生活的热爱,以及朝气。她帮助我们打开心灵的天窗,我们也因她的存在没有变得顽劣、极端。我不愿意说“落红”,因为我觉得红姐没陨落,她依然撑着火把走在前面。我们的人性复苏,对爱和真的笃信,为何不是来自身边的善因?她带来了真实的生活,我们受惠于她,就如信徒沐浴在佛光中。

因此,只有带着笑容,好好活下去,帮红姐看尽她没来得及看全的美景,才是纪念红姐最好的方式。朋友们,保重啊。多走路,多思考,多动笔,多感悟。热爱这独一无二的生命。他朝有机会在彼岸相逢,定有机会将美景妙事与她分享,定有机会再次汇报选题。届时,七楼东南角的大门再次敞开,红姐坐在中央,陈志、李平科、戴学东、赵劲、李贺、宝雯、枪枪、傻傻、郭珊、李培、小庚,坐满一排,让我们再痛快聚一次。

P.S.

我们私下叫她“红姐”,觉得亲切,好玩。她叫陈志红,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暨南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散文家,诗人,广东省作协副主席、省文联副主席,曾任南方周末副主编、南方日报文体中心主任、南方日报出版社社长、广东省政府参事。著有《自由的缪斯》、《一人上路》、《寻找青草地》、《无边的生活》等,作品获全国女性文学奖、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全国报纸副刊奖、广东省鲁迅文艺奖、广东新人新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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