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卡佛与杰出的卡佛

卡佛的作品能够流行,这一点不奇怪,正如朴树或者李志享受着广泛的文艺青年簇拥一样,卡佛的作品中也有着易识别的标签和大众化的故事性。而所谓“底层”又成了卡佛身上一道迷人的光环——

提及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我们喜欢用“海明威之后美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来形容,也习惯将底层大师等帽子戴在卡佛头上,可其实,这样的称呼和待遇从无到有也不过才五六年的时间。2009年出版了两本卡佛中文短篇小说集《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和《大教堂》,“卡佛热”就此开始成立并喧嚣一时。而次年出版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可以说又将这位早逝的美国作家瞬间庸俗化、世俗化,比如,不知道有多少文章套用了这样的标题:当我们在……我们在……

卡佛的作品能够流行,这一点不奇怪,正如朴树或者李志享受着广泛的文艺青年簇拥一样,卡佛的作品中也有着易识别的标签和大众化的故事性。而所谓“底层”又成了卡佛身上一道迷人的光环——文艺青年对之趋之若鹜,因为这种蓝领光芒跟我们熟悉的贾樟柯的小镇青年有着类似的审美特征;文学读者和评论家喜欢评论卡佛,因为这里有易于阐释的空间和遐想,卡佛提供了一种与大众生活接触的文本;老文青、作家喜欢谈论卡佛,因为卡佛身上的文学圣徒光晕看上去也挺迷人的,卡佛的作品是具体文学性的一种体现,同时当卡佛成为无害性的文学趋势时,本身已经具备了流行元素。

当年卡佛曾经拒绝过《新手》的出版,原因在于这本小说集的文学编辑戈登·利什在接到这本小说集的稿子后,对之进行了惊天动地的大幅修改,原作内容被删改超过一半。对于作家来说,将之称之为侮辱也不为过。因为小说是个人的创作,不是什么诸如电影之类的集体创作,也无法通过研讨或者商量之后得出一个妥当的结构乃至叙事节奏。戈登·利什毫无疑问犯了最为严重的自以为是的错误,这跟他究竟删改得好与不好没有关系。

“新手”这个书名被戈登·利什改成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并一举获得成功。卡佛从此获得了世俗价值的肯定。

而眼下这本《新手》,正是所谓“一字不减地重新出版”。据说这是作家本人的一个夙愿,但其实作为卡佛的读者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看了《火》这部作品集后,更加愿意将所谓的作品恢复原样重新出版看成是卡佛遗孀苔丝?加拉格尔的一己之愿。

以《一件小小的好事》为例,这篇讲述了一个悲伤的孩子出车祸去世的故事,在卡佛的短篇小说中相当具有光泽度。在戈登·利什删改版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中,这篇小说叫做“洗澡”。《一件小小的好事》变成《洗澡》后,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从文学欣赏来讲,《洗澡》短促、有力,没有感情的投放,却将读者的心绪紧紧地握在手中,不管是叙事的节奏,还是故事蔓延以及集中之处,都恰到好处。《一件小小的好事》则不但叙事拖沓,作家本身也过于在字里行间置入个人的感情,拖泥带水之余还有忙手忙脚之嫌。卡佛在《一件小小的好事》中可以算作较为完整地记录了一个不幸家庭的悲剧,但笔墨也常常有飞出去拉不回来的感觉,铺垫或者蔓延的枝节都显得大大破坏了小说原有的张力。毫无疑问,经过戈登·利什删改过的《洗澡》是一篇真正杰作。

好莱坞大导演罗伯特·奥尔特曼改编自卡佛多篇短篇小说的电影《银色性男女》里面,正是有一段《一件小小的好事》故事,奥尔特曼选择的版本应该卡佛的原版。这倒是可以说明“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句千古名言正确性。

从文学史来说,恢复卡佛小说原版的风貌似乎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但从一位作家的出版史和盖棺定论的作品来说,这种“恢复”是弊大于利。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卡佛的原版远不如戈登·利什这个自以为是且也无比怪才的家伙删改得好。“不恢复”的合法性也在于,当初删改版是经过作家本人确认的,已是既成事实。“恢复”之事倒是可以告诉我们,卡佛身上的一切标签,都可以将之看成是戈登·利什所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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