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杰｜与刘仲敬谈宋教仁的补充文字

与刘仲敬谈宋教仁的补充文字

张耀杰

2015年11月7日发表在腾讯大家专栏的《宋教仁何能被称为国父——与刘仲敬先生商榷》一文，其实是我的《与刘仲敬谈所谓“国父”宋教仁》的删节版。按年龄来讲，我应该是刘仲敬的前辈，“先生”之类的称呼，显然是用不上的。

大概是腾讯大家的编辑比较爱慕刘仲敬的缘故，我文章中比较正面的观点表达，几乎全部被删改抹平，一篇严肃的学术讨论，几乎变成了历史八卦。

在谈到1911年12月30日，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主持通过《同盟会本部改写暂行章程并意见书》，为陶成章和宋教仁的先后遇刺埋下伏笔时，我另有从几部相关书稿中摘录概括的两段考证文字――――

1912年1月14日凌晨，35岁的光复会副会长陶成章在上海法租界广慈医院惨遭暗杀。最新资料显示，这是民国初年的一起多维度、多层级、多侧面的立体性的复杂个案，负责组织实施该项刺杀计划的，是沪军都督陈其美的结拜兄弟、沪军第二师第五团团长蒋介石和前光复会成员、浙江嘉兴方面的现役军官王竹卿；直接进入法租界广慈医院执行暗杀任务的枪手，是王竹卿的结拜兄弟、沪军军官陈锡奎和刘永顺。与陈锡奎、刘永顺属于同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的李友三、徐春山、罗阿四、曹阿金、刘虎英等人，也有可能参与了协助配合、接应掩护之类的涉案行动。早在辛亥革命之前的1910年，陈其美、王金发、姚勇忱、沈翔云、应夔丞、陆惠生、王竹卿、陈锡奎、裘美根、刘永顺、李友山、徐春山等人，就已经结合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或报仇锄奸或绑架勒索的暗杀团伙。

1913年3月20日发生在上海沪宁火车站的宋教仁案，与陶成章案一样是民国初年的一起多维度、多层级、多侧面的立体性的复杂个案。惨案发生后，前沪军都督陈其美雷厉风行地指挥吴乃文、陆惠生、王金发等人，协助租界警方抓捕了凶手武士英和充当替罪羔羊的应夔丞。青帮“大”字辈大佬应夔丞，曾经是沪军都督陈其美的谎报科长，南京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的卫队司令，陆军总长兼下关总站总监黄兴的得力干将。就在宋教仁案发生前一个多星期的3月12日，应夔丞还来到黄兴家中，把黄兴在南京留守任上私存的六十万公债中的五十万，转到义丰银行宋教仁名下，作为竞选内阁总理的活动经费；另外十万元作为应夔丞联络江苏、浙江、安徽等地驻军的活动经费。从应夔丞家里搜出的所有文字证据，都是经过黄兴加盖私章后再交给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对外公开的。黄兴对于自己这项涉案嫌疑，一直没有提供正大光明的合理解释。

宋教仁案中关键人物，其实是前沪军都督府谍报科一级科员兼侦探队长吴乃文，他一方面率领武士英等人在沪宁火车站的凶案现场枪杀了宋教仁，另一方面又预先安排了出卖老上司应夔丞的举报线人王阿发，从而把充当幕后主凶的第一犯罪嫌疑人，从陈其美等人身上转移嫁祸给了内务部秘书洪述祖以及国务总理兼内务总长赵秉钧、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宋教仁之死，只是给坚持革命的孙中山、陈其美一派人撇开初步建立的五族共和、民主宪政的制度框架挑起发动号称是“二次革命”的国内战争，提供了一种极端情绪化的道义借口。

我的相关言论所围绕的是刘仲敬《民国纪事本末》一书中关于宋教仁之死的一段夹叙夹议：“三月二十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遇刺于沪宁车站。民国虽有共和立宪之名，真能解其大义者，通国屈指可尽。北国任公几道，民党则钝初云逝，次第无人。微宋公，国柄民命尽入军健策士之手，金瓯既裂，补天乏才，非独夫不能止乱之形备矣。民国以法立，鄂州首义约法、民元约法皆公手定，天坛宪草、曹锟宪法皆不出此范围。民国国父，实唯钝初。一身系天下安危，锐意以调和南北新旧为己任，舍公其谁？‘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公之遗笔。国父身殉，民国孤雏，殆将委命于怒海狂蛟矣。”

在谈到刘仲敬所谓的“国父”宋教仁时，我的原话是：一个文明正常人和一个文明正常国家，是完全不需要捧出什么国父、国母来搞个人迷信和个人崇拜的。刘仲敬把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不能切实保障的宋教仁，神圣化为“一身系天下安危”的所谓“国父”，充分证明他并没有真正领悟共和立宪的所谓“大义”：一个共和立宪的国家，是从来不会把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像赌徒押宝一样维系在任何个人身上的。

我是一个病废之人，实在没有精力和情趣去翻阅刘仲敬全部的文章和著述。手里只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编辑朋友寄来的《从华夏到中国》和我自己花钱购买的《民国纪事本末》。前一本读不进去，所以不敢妄评。后一本不堪之处举不胜举，我个人觉得没有必要浪费生命逐一列举。

傅斯年说过，历史学就是注重于学术考据和文献发掘的史料学。刘仲敬在《民国纪事本末》一书中不肯在考据发掘方面付出最低限度的硬功夫，而只是投机取巧地把郭廷以等前辈史家已经用白话文介绍明白的历史梗概，换用半文半白、词不达意的文言文抄袭复述一遍，然后添加一些中国传统的易经、推背图式猜谜算命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空话大话以耸人听闻、出奇制胜，像这样的浮夸学风，我个人认为是应该引以为戒的。

进一步说，像《民国纪事本末》这样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半明白又半不明白的浮夸书籍，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追逐时尚并且期待奇迹的浮躁学者和盲从读者的热心追捧，长远来看是注定没有可供留存的学术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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